坐慢車是無法讓人愉快的,列車像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走走停停,到高密站時,天已經“煞黑”①了。
兩個冷成一團的人兒,一出站又急急忙忙趕了二十多裏的夜路,頂著一對兒紅鼻頭兒,雖然疲倦,卻很開心地叫開了家門兒。
“娘——!我們回來了,喏!這個是蔡曉兒,你兒媳婦。”門一開,於文龍就咧開大嘴,笑嘻嘻地扳著蔡曉的雙肩,把她輕輕推到於傅氏跟前兒。
“嬸子好——!”蔡曉低低地喚。
“好!好!好——!”前來開門的於傅氏一連聲地答應著,用力擦了擦眼睛。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麵前這個姑娘的真容兒,可聽著聲兒脆脆的,不由喜上心來:“冷著呢!快,屋裏說話兒!”
文龍拖著蔡曉兒的胳膊小跑著進屋兒去了,於傅氏插緊了門閂兒,急急忙忙地跟進來。
她一進屋就熱情地往炕上讓著:“曉啊,快脫鞋兒上裏,蓋上棉被暖和暖和。文龍,你也上炕,陪曉坐坐兒,我給你倆兒做飯去!立馬兒就好!”
炕頭牆上掛著一盞小巧的煤油燈兒,棉線撚成的燈芯子跳動著橘黃色的微光。
八仙桌上的紅棗木燈架上,也掛著一盞同樣小巧的煤油燈兒,於傅氏把它摘下來,就著牆上的燈火兒對點了,食指勾著煤油燈兒的鐵條小燈掛就往外走。
“娘——,我姐不是早就出了月子了,怎麼沒回家?”文龍沒有上炕兒,也跟著於傅氏往堂屋走。
“回過了,住了冒二十天,前兒你姐夫接回去了,年跟前兒了,她也得回家拾掇②拾掇不是?”
文龍給於傅氏打著下手兒,飯不多時就做好了。
棒子餅子和煮好的地瓜餾③一餾,燒香的紅辣椒碾碎了拌嫩白菜心兒,撒上少許鹽兒,澆上一點陳醋兒,酸酸辣辣地拌了一大缽子,紅紅白白的看著就開胃兒;小蔥炒了一碗雞蛋,居然奢侈地用了三個笨雞子兒;大蔥蘸醬、醃鹹菜都是現成的,掇④上桌子就成。
另外,於傅氏還給蔡曉單做了一大海碗白麵疙瘩湯,蔥花爆鍋,湯上飄著幾片嫩菠菜葉子,香氣撲鼻兒。
豐豐盛盛的,擺了滿滿一炕桌兒。
於傅氏說,自己吃過了,並不進屋兒。隻在灶間忙碌。文龍的西間炕多日沒燒火了,她刷好鍋,添上一大鍋水,撮了兩大簸箕棒子(玉米,高密人叫棒子。)骨頭,又拿了一大拤不成材的槐樹枝子,準備給文龍好好焐焐炕⑤兒。
東屋熱炕兒上,蔡曉兒和文龍對桌兒而坐。二人你給我夾一筷子拌得細細的白菜心兒,我喂你喝一口熱乎乎的細麵疙瘩湯,你來我往,大快朵頤。吃得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熱汗。
當夜,於傅氏邀請蔡曉兒與她同炕共眠,婆媳二人喁喁私語,不覺天明。
……
農民節氣諺語“小寒忙買辦,大寒要過年”,文龍和蔡曉兒回到家正趕上“小寒”。
在膠縣時,兩人就征得了嶽父母的同意,決定趁過年把喜事辦了。嶽父是個性情豁達的人,不讚成鋪張浪費。大口一開,什麼“看家”、“訂親”、“送日子”的俗禮全免了,讓文龍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