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於繼祖要替他娘——於陳氏到二隊記工兒,張長天和蔡曉兒也一塊兒去了。
於陳氏洗刷好碗碟兒,收拾幹淨屋裏屋外。一時無事兒,就跟盧仝打了聲“招呼’兒,拿上正給繼祖納的大鞋底兒,去了村頭於得名的鞋鋪兒。
於陳氏偌大的院子裏,就隻餘下了“倒黴蛋兒”——盧仝一個人兒。
他像形單影隻的“孤魂野鬼”一樣兒,在於陳氏空蕩蕩的天井裏轉悠著……
下鄉以來的大事小情兒,一樁樁兒,一件件兒,“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裏循環播放……
盧仝越想越憋氣兒,忍不住仰頭大喊:“啊——天啊——!”
誰料兒,一嗓子出去,胸中濁氣竟然一瀉而出,悲憤的氣息再也壓抑不住……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扯開嗓子,借著這股氣兒高唱起來:“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隻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蹠、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
盧仝拿腔兒拿調兒,正非常投入地唱著京劇——《竇娥冤》,張長天、蔡曉兒和於繼祖仨人兒,就一路說說笑笑地回來了。
進門一看,盧仝已入佳境,也唱得和“竇娥”一樣兒“兩淚漣漣”,不由好笑。
“停!停——盧仝,別‘喊冤’了,你已經‘沉冤得雪’了——!”張長天笑著上前,攔住了“竇娥”如癡如醉的“唱”和“做”。
“啥——?”激情澎湃的“竇娥”——盧仝情緒漸入高昂時被張長天突然截斷,麵色有些不悅。
蔡曉兒忙從褲兜兒裏掏出一塊兒疊得四四方方的小手絹兒,走上前,遞給盧仝,責備他說:“瞧你——快擦擦臉吧!不就是幾個工分兒嗎?也值得你——涕泗滂沱的?”
盧仝接過來,憤憤地在臉頰上左右各擦了一把,順手將手絹兒往褲兜兒裏一塞,揮著右臂,慷概激昂地說:“這根本就不是幾個工分兒的事兒,我恨的是——蒼天不公——啊!”
於繼祖拍拍他憤怒的胳膊兒,“哈、哈、哈”地笑起來:“別價——盧仝——,今天不但沒扣你的工分兒,隊長還給你高高兒地記了5分兒半呢——!”
“咋——說的?到底——是怎麼一回兒事——?”盧仝揮舞在空中的手,順勢下落,在頭兒撓了撓,瞬間安靜了下來。隻是,臉上猶自現出一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疑惑樣兒。
繼祖舉手遙指著隊長於繼昌家,說:“你今天拉架的那幾個‘烏眼雞’兒,裏麵就有於隊長家的‘大小夥子’。”
“‘烏眼雞’兒回家把你英勇拉架兒,導致‘工傷’的事兒一說,他老爹立馬兒覺得虧待你了。”繼祖說著,學著於繼昌平時懊惱的樣子,做了一個頗為滑稽的麵部表情。
“這不,記工的時候,他就說你人——熱心,不看熱鬧兒,是個——好同誌!要咱隊的社員們都向你——學習呢!”
繼祖又指點著自己故意眯縫起來的眼睛說:“嗯——他還說——你‘工傷’,眼睛都青腫成——這樣兒了,也不肯休息,鋤地的時候當然就看不清棒子苗兒和草兒了……鋤倒幾棵棒子,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又隨手做了一個斜“劈”的動作:“總之,他老人家一句話——就免了你的‘處罰’了!”
“末了兒,隊長又說——”,繼祖胸膛一挺,又學著於繼昌當時說話的神態:“盧仝——帶著眼傷兒鋤地,都能趕上‘鋤地的老人兒’了,應該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