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院子裏有一棵高十幾米、老皮斑駁的杜仲樹。
姥爺說:這是原先的房主種的,樹齡得有四十多歲了。
杜仲是一味極好的中藥,鄰居們有個腰痛、腿痛,婦人坐胎不穩啥的,都會來討要一兩塊樹皮。
喚弟記得有一年她住姥姥家的時候,還有一個嬸嬸來要杜仲皮去給她五歲的小兒子“紮古”尿床呢!
此刻的杜仲樹旁,母親正和她曾經的同學——盧仝,相對盤坐在爹爹文龍用蒲葦編的“稿秸”上說笑聊天。
“閑看胸中雲一片,無有牽掛自然涼。”
喚弟胸中疑雲一團,小小的孩伢子牽掛之事倒是挺多。她悄悄地躲在滅了燈火的小屋子裏,豎起耳朵偷聽院中倆大人的談話……良久,也未獲知有用的信息。因為有急於知曉答案的心事在懷,所以在這夏末的涼爽夜裏,剛剛洗過澡的她竟然又急出了一身微汗。
院中時有笑聲傳來,喚弟終於坐不住了。她借著窗口投入的月光環視一圈兒,抄起一把爹爹用麥秸草兒掐的小團扇兒,假裝“漫不經心”地走了出去……
“叔叔好!”喚弟脆生生地喊。
熱鬧的談話聲中斷了,被喚弟喊做叔叔的那個人轉起頭來,上下打量她:“哎喲喲,這就是喚弟吧?長這麼高了!嗯,模樣有點隨她爹,得七歲了吧?”
“俺就是喚弟,今年七虛歲,過些日子俺就要上小學了!”喚弟小胸脯一挺,走過去,也坐到稿秸上。
“幾點了還不睡覺?又跑出來幹啥?”蔡曉不高興地問。
“娘不是不叫俺困覺嘛——再說,屋裏太熱了,把俺捂出一身汗來,娘,你試試,俺的衣裳都溻濕了。”喚弟抱怨著,趁機往兩人中間靠靠,把脊背掉給母親。
母親聞聽此言,果真伸手在女兒背上摸了摸:“嗯,還真是熱出汗來了!蒲扇給我——”蔡曉要過扇子給閨女扇起風來。
盧仝從上衣口袋沿上摘下一隻鋼筆遞給喚弟:“喚弟要上學了,叔叔送你支筆吧!”
喚弟扭頭看看母親,見她沒有反對,就轉回頭,雙手恭敬地接過來:“謝謝叔叔!”
“不用謝!”盧仝笑笑,抬手摸了摸喚弟的頭說,“當初叔叔認識你娘的時候,她也沒上學,就像你這麼大呢!”盧仝的目光一直深情地注視著喚弟,似乎要從她身上找出一點兒她娘當年的影子來。
“叔叔,俺問你個事兒,行嗎?”喚弟眼珠一轉,問道。
“這孩子,跟叔叔還客氣啥?問吧,叔叔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哈哈哈……”盧仝嘴巴張大成弧形,暴露出上下牙齒,開心地笑起來。
喚弟兩手轉動著鋼筆低頭想了想,等盧叔叔的笑聲暫歇,才小心翼翼地問:“俺的小舅舅要上高中了,俺想把這支鋼筆送給他,可以嗎?”
盧仝一愣:“當然可以,叔叔既然送給你,那它就是你的東西了,你有權決定它的命運。不過,喚弟還是留著吧,改天,叔叔另外送給你舅舅一支好了!”
“謝謝叔叔!”喚弟快樂地喊起來。
“這孩子,還變著法兒問你叔叔要東西呢!上小學用鉛筆就成了,哪裏用得到鋼筆!盧仝,你可別慣著她,別看她小,心眼可不少,小心叫她訛上你……”喚弟身後的蔡曉邊給女兒打扇邊笑著說。
“嗬嗬!歡迎來訛,我求之不得。”盧仝的白牙又露出來了。
盧仝和蔡曉的這次夜談,由於喚弟的加入,氣氛更加活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