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色,不知不覺中,柳溝河的煙柳已綠滿兩條長長的岸堤。
可愛的油燕兒夫婦,穿過軟柳高楊,從東河裏銜著春泥飛回喚弟家,忙忙碌碌地開始修補它們去年留下的溫馨小窩兒。
這本該是一個悠閑的禮拜天,喚弟卻沒心玩耍。
她孤獨地站在院子裏,迷離的眼睛跟隨燕兒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地遊移。
這對親密的燕兒還是俺家過去的那倆“房客”、那對“夫妻”嗎?
時間可以葳蕤一個蔥蘢夏季,時間可以凋零一個金色秋天,然而,時間卻淡漠不了喚弟的超人記憶。
心事重重的她在展望之餘忍不住再次調出前年刻入腦回的“內戰案卷”,那些塵埃難以封住的往事,立馬撲麵而來,曆曆在目。喚弟仰望頭頂的白雲蒼狗,溯前塵往事,竟然不堪回首。她惱恨地跺跺腳,那情那景如影隨形;狼狽地抖抖臂,昔日一幕揮之不去。該放下的遲遲放不下,該靜心時也根本無法靜心。
突然一絲兒清風劃過耳際,帶來陣陣清涼的同時,也不費吹灰之力地驅趕著喚弟頭頂的一團濃雲徐徐飄動。
喚弟羨慕地觀看著那團不斷變換形態的“蒼狗”,終被風兒吹散,化為絲絲白煙兒消弭於漫無邊際的藍天。
“唉!”她低歎一聲:風兒啊,你能吹散天上的浮雲,緣何就卷不走俺心裏深海一樣的愧悔憂傷呢!
前些年,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家裏的戰爭氣氛一點就著。小小的喚弟經曆得多了,稚子之心也似乎曆練得滄桑老成了。明明正值待綻花苞一樣的年紀,可誰能想到,她年少的外表下卻跳動著一顆可怕的成人之心。
麵對父母的感情危機,倉皇失措的喚弟不惜給姑姑大潑髒水。有得果然必有失,“裏焦外嫩”的她雖然堪堪挽救了一組美滿婚姻,卻也無恥地破壞了另一個幸福家庭。
兩年來,小小的喚弟與忠厚老實的姑父朝夕相對,愧疚之意不消反長,日漸膨脹。就像蝸牛必須馱著龐大的殼兒一樣,喚弟也日夜背負著壓在心頭的沉重思想包袱,歡樂日少,眼見地她迅速消瘦了。
天大心事不敢出口,一是怕自己騙人的伎倆早晚被嫲嫲和姑姑拆穿;二是怕父母好不容易度過一劫的感情生活再度麵臨深淵。
嫲嫲於傅氏就如懸於頭頂的那柄鋒利無比的劍,姑姑於蓮花就是那係於一發的千鈞巨石。可不知為何,嫲嫲這次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撥亂反正,聲援其女蓮花。而被扣上“挑撥小人”大帽子的姑姑,也沒如以往那樣犀利地為自己洗冤。
小喚弟不知道嫲嫲和姑姑之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第二天,嫲嫲紅腫著眼睛從姑姑家回來,緊抿著嘴唇對自己說:“喚弟,以後不要到你姑姑家去了!”
喚弟問:“春種秋收大忙季節也不去了?”
“對!‘管總’不用去了。俺跟她說好了,以後,你姑家裏的活兒都不用你爹和你去幫工了。”嫲嫲抬手擦擦眼睛,斬釘截鐵地道。
喚弟正在慶幸,不料他的姑父張成才也隨後趕來了,並且一來就成了她家的常客。從此以後,喚弟不得不每餐與之相對。
後來,姑父越來越深地走入她們的家庭生活,尷尬的喚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實“舉報”,竟然拆散了姑姑和姑父這對本該一起終老的夫妻。
……
暮春,母親蔡曉修改著閨女變肥了的衣服,奇怪地問:“喚弟,最近功課累嗎?”
喚弟搖搖頭。
仲夏,嫲嫲於傅氏望望孫女變大了的眼:“喚弟這是‘苦夏’吧?”
喚弟點點頭。
初秋,爹爹文龍看看閨女變長了的臉,終於決定帶她去看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