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兩小無猜(1 / 2)

你還真別說,自從“皮猴子”曹森來了以後,那兩個年齡相仿的半大孩子見天鬥嘴,倒是讓病床上的喚弟忙得淡忘了一些疼痛,精氣神兒也明顯比前些日子足了些。

曹森那小子雖然文化課普及地不咋樣兒,可是學習按摩還真是挺“帶料兒”①的。“拜師”學習推拿還不到十天呢,他就敢明目張膽地“無證上崗”了。

歐陽靜靜地站在一邊,仔細觀察著自己首位“大弟子”那時輕時重的推拿手法,見他認穴準,拿捏到位,指端輕攏慢撚,力道不徐不疾、輕重合宜,也不由暗暗讚歎曹森的領會貫通能力!

站在床尾不錯眼兒觀察指導的歐陽不難發現,曹森學成按摩,剛剛貼身侍候喚弟的時候,喚弟對他的接觸也是有些排斥,不過比起當初對自己的惡劣態度可是緩和多了。這種新的認知讓他產生了一些頗不舒服的失落感。

雖然喚弟左腕子上仍舊戴著他那年送給她的“藍絨晶手串”,自己襯衣底下的脖子上也還一直掛著跟喚弟交換來的“平安扣”,隻是歐陽依然有種物是人非之歎充盈胸懷:眼前趴在病床上的喚弟真的長大了。如今的她,身上已經很難找出當年和他一起下鄉偷瓜、並肩共坐木槿樹下讀書看相的那個小喚弟的淘氣影子了。

記得自己還是半大小子的時候,小小的喚弟隨母親回膠州探親,就死乞白賴地夾在他們之間到處瘋。一堆野孩子湊堆兒,不是上樹掏鳥窩、摘野果,就是下灣摸河蚌、釣蝦子。每當她叫魚鉤子劃破手指或被樹枝子拉破點皮兒的時候,就會高聲呼疼,喊得震天價響,唯恐有人不知道。為此,夥伴們還一個勁兒地笑話她是隻吱哇亂叫的“喊疼鳥”或者“老家雀兒”。

可是自她昏迷多日醒來後,喚弟的言行就給他帶來了新奇陌生之感。

一見她的眉頭不舒服地緊皺起,唇皮無意識地抖動著,神色淒楚之時,他就會無奈地望著她,關心地問:“一定很疼吧,若是實在忍不住,你就喊出來吧,不要強忍。”

於是,喚弟就把臉埋進枕頭裏,微不可聞地哼哼幾聲。可一聽到母親的腳步傳來,她就會馬上抬起頭,臉上的麵皮也會極力放鬆,裝出一副悠閑的樣子,靠著靠墊微微活動活動上身。

他知道她那樣做是不想母親更加難過。她的母親蔡曉為了她的不幸已經心力交瘁,喚弟真的擔心她的身體,不願叫母親伺候著她還要渾身神經繃地緊緊的。

任誰吃了大腳挨了棍子,又導致生命幾度垂危,也會怨恨對自己施暴的那個人。因此,當那個佝僂身子的莊稼人撲通一下跪在喚弟床前的時候,歐陽想,他一定會被喚弟當成泄憤的對象。可是當喚弟聽了那個瘋子的爹幾句懇求之後,他竟然不敢置信地聽到,喚弟一句重話都沒有,立馬就原諒了那個差點要了她小命的罪魁禍首。那種肚量和心胸可是自己沒有的。喚弟不知道,她對此事輕描淡寫的處理方法和行事態度,竟然在歐陽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事後,當歐陽問起喚弟那一刻的想法時,她卻勾了勾唇角,不以為然地回答:“其實俺也恨那個瘋子的娘,當然更恨那個瘋子。可誰叫他是個瘋子呢!就算俺不肯放過他娘倆又能怎樣?法律不是也會對瘋子網開一麵嘛!俺這樣做當然也有私心,俺不是還提了個條件叫那個瘋子的爹去把曹森保出來嘛,若是俺不原諒他家那惹事的娘倆,他能那麼痛快地答應嗎?”

……

後來,當喚弟不經意間看到自己診斷書上的“截癱”二字時,歐陽發現,她的臉色登時就煞白了。那幾天她很少說話,應該說她也絕望過,也試圖封閉過自己,甚至也許想過一死了之。可善良的她一看到在病床邊忙碌的母親,她又無論如何舍不得了,就這樣,她咬著牙根拚命掙紮出了心靈的“爛泥沼”。

在她昏迷的時候,歐陽看著喚弟日漸消瘦的小臉,心真的是很疼很疼的。他多少次握住她有時冰涼有時灼熱的小手,恨不得以身相替。等到喚弟終於蘇醒過來,看到她明明了無生趣,卻強裝淡然,歐陽就覺得更加心疼。他五指一會叉開,一會又緊緊攥住,閉目思索了老長時間,才睜開眼眸盯著喚弟看。一聲不吭地又望了半天,終於垂下濃長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憂傷,看著身側奄奄一息的喚弟,低聲問她,“如果躺在這兒的是我,要是我就這麼輕易地放棄生命走了,你會不會有一點點的難過?”

後來,等她自己想通了,說著“好死不如賴活著”開始配合醫生治療的時候,他才放下那顆提溜了多日的心。

又後來,喚弟努力了多日,終於淅淅瀝瀝地排出尿來,她看見歐陽偷偷鬆了一口氣,就努力笑了笑,說:“幸虧有個多才多藝的舅舅,所以俺一定會好!”

歐陽深知自己是喜歡喚弟的,可惜的是,在自己無條件陪伴在喚弟身邊的那八年裏,卻是這個冒冒失失的男孩子頂替了他的位子,歡歡喜喜地同小喚弟一起成長起來的。這些都是命運的安排,是他求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