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覺地垂眸輕笑了一聲,再抬眼時,卻見青靈已扭轉身、裙裾輕揚地奔進了旁邊的迷穀林中。
青靈在一株迷穀樹下站定,深吸了幾口氣,抑製住內心翻湧著的、毫無緣由的慌亂感。
她低著頭,額頭抵著樹幹,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樹皮上黑色的紋理,腦海中飛閃著無數的畫麵與念頭。
碧痕峰上初相遇,月色梨花落。他明明看不見自己,可那雙深幽的眼眸,卻好似映進了她的心裏……
再遇時,她記住了他握著絲帕的白皙修長的手指……
在她的夢中,他也曾出現過,帶著蘭芷的清香……
一種不曾體會過的、既喜又悲的、夾雜著絲絲羞窘的情緒,在心頭交疊蔓延開來。
他剛才,為什麼會那樣笑?
是覺得自己看上去很傻嗎?
還是因為她很沒用的闖了禍,然後做賊心虛地躲進了甘淵?
為什麼,自己講話總顯得很蠢?
還有,剛才那樣威脅他,他會不會生氣?
………
青靈在迷穀樹下站了很長時間,卻一個答案也沒有想出,指尖在樹皮上劃著無規則的圖案,來來回回,一圈又一圈。
一絲清逸細微的簫聲,嗚嗚咽咽地從林外傳了進來。
青靈手中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凝神傾聽起來。
那簫音,忽高忽低,高至極處時驟然轉低,低至極處時又迅速盤旋而上,兜兜轉轉、連綿縹緲,仿佛一隻遺忘了歸途的孤鴻,翱翔於萬裏碧波之上。
青靈低垂著眼,聆聽了許久,慢慢地坐到了樹下。
她取出禦風琴,凝神思索了一瞬,錚錚撥動起琴弦。
又一隻鴻雁出現在碧波的上空,展翅遨遊,卻刻意地與另一隻保持著相反的起伏。簫聲高時,琴聲沉悶,簫聲轉低時,琴聲又如驚濤拍岸般洶湧起來。
兩人保持各自的音韻,都不肯讓步。
青靈很小的時候,甚至連話都還說得不夠利索,便開始跟隨墨阡學習音律。
如果說墨阡讓她學習音律的初衷,是為了磨去她血脈中的那份“浮躁”,那他稍感欣慰的是,至少在青靈彈琴的時候,她能夠比平日裏專注許多。
不管那簫聲如何回旋婉轉,琴音始終有條不紊地爭鋒以對。如此對峙了良久,最終,簫聲的節拍在低音處驀然一頓,繼而音調反轉,與琴聲交融至一處。
鴻雁雙飛,比翼翱翔,從此再不分彼此,繁音起伏、珠玉輕躍,落音之際,已纏綿成難以分離的低吟婉語。
一曲已終,迷穀林內外的兩個人,皆兀自沉默出神。
許久,青靈回過神來,領悟出那簫音中的含義,唇畔緩緩綻出了一道笑意。
她收起禦風琴,起身走出樹林,“你不趕我走了?”
慕辰倚立於一株迷穀樹下,手中握著紫玉簫,麵色有些微微的蒼白,仿佛剛才的奏樂消耗了他極大的氣力。
他抬起眼,望向青靈。
迷穀樹眩目的光芒中,她紅裙輕揚、盈盈而立。唇邊的笑意純純,姿態中卻透著些許局促,一雙清澈的眼眸裏,偏又閃爍著倔強的慧黠。
夭桃穠李,風流蘊藉。
這八個字,在慕辰的心中輕輕劃過,漾出了一種柔和而玄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