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任何關係、都有改變的可能,唯有血緣不可以。
所以饒是他巧言善辯八麵玲瓏,對於青靈所言的這句話,也是無法反駁。
惡心?
無比惡心嗎?
他其實,一早就知道的。
不是嗎?
那年跟她去彰遙,她就喋喋不休地抱怨過,妖瞳駭人,住所陰森,就連賣給小孩子的玩具、都很下流。
她應該,跟大部分的神族一樣,內心對九丘鄙視厭惡到了極點吧?
更何況,她的母親死在了滄離,而眼下,她的兄長也……
洛堯的手指在空中僵滯了片刻,一點點地慢慢收回。隨即轉過身,一語不發地出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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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軍醫忙了近一個時辰,用上了大營中最好的傷藥,總算穩定住了方山雷的傷勢。
然後他的右臂,是無論如何再接不回去了。
因為傷勢嚴重、不宜移動,皞帝便令人就地在主帳中隔出了一間寢帳,讓方山雷在裏麵休養。
青靈聽說了之後,把秋芷和夕霧也派了過去,讓她們幫著大夫照顧方山雷的起居。
傍晚時分,青靈聽著主帳那邊漸漸安靜下來、不再有人出入,整理了一下心情,起身去見皞帝。
剛到了帳門口,卻恰巧撞見慕晗黑著張臉摔簾而出,像是剛被父王責罵過,眼角竟似有淚痕。
慕晗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被青靈看去了自己丟臉的樣子,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在侍從的簇擁下疾步離開了。
青靈進到帳中,又從議事的主帳轉入了休息的後帳,見皞帝已褪去了白天穿著的甲衣華服,換上了一身寬鬆的素色袍子,手支著額角、靠坐在茶案邊,姿態中透著一抹少見的疲憊與羸弱。
“父王。”青靈走近了些,輕聲喚道。
皞帝仿佛從沉思中驚醒,略顯怔忡地抬起頭來,待看清來人後,嘴角牽出淡淡的弧度,“是青靈啊。”
青靈沉默了一瞬,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原本過來是想聽聽皞帝接下來對九丘的打算,卻不曾想到,一整天都表現得鎮定沉著的這個人,此刻孤坐於燈燭畔,竟顯得那麼……脆弱蒼老。
這樣的父親,太過陌生。
她以為,天家的親情,不過是坐在棋盤兩端的權謀博弈罷了。
青靈動了動唇,不知怎的,最後,問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問題:
“父王,要是哪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皞帝一愣,隨即領悟過來,曬然失笑,“傻丫頭,盡說渾話。”
青靈也覺得自己犯傻,默默在皞帝對麵坐下,訕笑了下,“對不起,父王。”
皞帝注視了她片刻,輕歎了口氣,“不要把你的父親想得太過無情。拋開封號頭銜,你們隻是我的孩子,是我願意拿生命去守護的人。等有一天,你自己做了母親,就會明白了。”
拋開封號頭銜?
隻可惜,能夠真正放開身份束縛的那一刻,恐怕也隻能是身死之後吧?
在那之前,他們,都隻能是維係朝炎王權的棋子。
父女二人的心情,皆漸漸冷卻下來。
皞帝又緩緩開口道:“明日,我和慕晗會送浩倡回淩霄城。你想一同回去也行,想留幾天照看方山家那小子也行。”頓了頓,歎息道:“那孩子,確實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