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車緩緩在高峰之巔降落。
青靈吩咐隨行的禁衛和侍從整理出章莪宮中的幾處殿宇,用作休憩之所,自己則跟洛堯和兩名近身侍奉的侍女緩緩拾階而上,踏入了峰頂巍峨靜穆的大殿。
她身為章莪氏的唯一血脈,路經此處,決定暫停兩日祭拜先祖,旁人自是無可非議。
進到大殿之後,夕霧拾掇了一下坐墊等物,又點燃了銅鼎中的香料。秋芷四下探視了一圈,回來稟道:“旁邊兩處偏殿裏都有坐榻,奴婢把輿車裏的錦毯倚枕搬過來,夜裏便可歇在此處。”
青靈回歸朝炎王室後,皞帝曾下旨命人重新修葺過章莪山的殿宇,但辦事之人隻留意將簷壁台階等外觀景致修繕一新,殿內的陳設布置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青靈點了點頭,跪坐到大殿正壁前,對秋芷說:“不著急。就這麼坐著也可以。”
她從前跟師父在棠庭閉關,有時幾日都不著床榻,倒不甚介意條件苛刻。
洛堯走到她身畔,仰頭望向正壁和壁頂鎏金雕刻的浮雕圖案。
開天辟地、四海分立、神魔大戰,盡是上古天帝的豐功偉業。
青靈半闔著眼,聲音微甕,“你要走就快點走。我既然答應了會為你遮掩,便不會食言。”
這時,念螢和念虹兩兄妹也進了大殿。
念螢走到洛堯跟前,低聲道:“世子,都準備好了。”
洛堯頷了下首,正欲向青靈辭行,孰料青靈倒先轉過頭來,視線在念螢兄妹身上掃過,問道:“你去見阿婧,難道還要帶著護衛不成?父王這次臨行前留了好些禁衛跟著我,其中不乏他的心腹。要是他們兩兄妹突然也不見了,我可保不準不會有人起疑心。”
念虹聞言朝前踏了一步,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被兄長拉住了胳膊。
洛堯朝他倆看了一眼,“你們就留下吧。”又轉向青靈,“我三日內必定返回。”
青靈重新闔上眼,從鼻子裏輕“嗯”了聲,不再言語。
身後洛堯又對念螢低聲交代了幾句,隨即使了個幻訣,從大殿的側門走了出去。
餘下幾人,各自找了一處靜坐,或怔然出神、或仰頭研究浮雕圖案,誰也不跟誰說話。秋芷、夕霧和念螢都不是多話之人,倒也無妨。然而念虹卻是個話癆子,幾番想開口議論些什麼,卻都被念螢用眼神製止住了。
又因為青靈一早就下過命令,讓隨行眾人無宣召不得擅上大殿、打擾祭拜,整座空曠大殿內外四下一片靜謐、針落可聞。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推開側門,走了進來。
念虹警覺地扭頭起身,卻愕然發現進來的人是“另一個”秋芷!
這個秋芷徑直走到青靈麵前,彎腰將麒麟玉牌奉上,低聲奏道:“奴婢跟了近兩個時辰,見世子確實是往弗陽方向去了。”
青靈接過玉牌,點了下頭。
秋芷又走到另一個“自己”麵前,伸指一點,將原本盤膝靜坐的“秋芷”化回了木偶,收入了袖中。
原來之前在殿內走來走去四下照拂的那個秋芷,竟是用西陸幻木點了心頭血做出來的傀儡!
念虹幡然醒悟,忍不住怒道:“你們,居然跟蹤世子!”
念螢拉住妹妹,“小虹,坐下!”
念虹悻悻地歸坐原地,嘴裏卻不肯消停,嘀咕道:“怎麼這樣啊,跟防外人似的!”
從焯淵脫險後,青靈便沒有再讓念虹跟在身邊侍奉。
念虹從哥哥那裏聽了些緣由,明白青靈是疑心世子算計了她,也曾專程去過一趟符禺山,向青靈當麵陳述自己從鍾乞國逃出後的遭遇,直言事有蹊蹺、拍著胸脯保證此事絕對跟世子無關。然而青靈不置可否,隻是勸她離開。
原本依著念虹的性子,是該鍥而不舍地繼續辯解下去。可青靈在焯淵救了她一命,危急時刻甚至把身上所有的寶物神器都塞給她,念虹再怎麼覺得不甘,也不好意思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發飆,隻能聽從世子的吩咐不再去找青靈爭執。
現在瞧見青靈對世子不僅僅是態度冷淡而已、連背後偷偷派人跟蹤的手段都用上了,念虹再也控製不住怨念,喋喋不休地嘮叨道:“上次焯淵的事,明明就跟世子沒關係。他要是真想害人,又何必苦兮兮地跑去救人?要是想拿那什麼破青雲劍,又何必把人送到焯淵那種鬼地方,直接在驛館殺了豈不幹淨利落?也不知腦子是怎麼想的……”
念螢拽了妹妹一下,示意她閉嘴,念虹卻掙脫開來,“我自言自語又沒指名道姓有什麼說不得的?你少幹擾我!”
扭過頭,朝著青靈的方向繼續道:“世子為了劈開焯淵的結界,折損了不知多少修為!魔族的結界最噬神力,進去之前誰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出來。哪個人又會那麼傻,為了演一場戲,連命都不要了?”
她絮絮叨叨地講著,聲音越提越高。念螢一開始還想阻止她,後來聽她也並不是瞎抱怨,而是句句說出了自己心中相同的疑問,漸漸的、也不再去阻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