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何事悲風秋畫扇(四)(2 / 2)

詩音的表情控製得十分得體,仿佛將剛才被慕辰當眾拋下之事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上前行禮後,又笑道:“曦兒這孩子,一到睡覺的時候就特別來精神,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下了。”

慕辰客氣頜首,“辛苦王後了。”

詩音跟著他,緩緩踏入內寢,心裏似乎揣著許多的話想要說,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二人在宮女的侍奉下梳洗換衣,入帳臥榻,彼此各執一半的錦衾,相距咫尺,卻默然無言。

詩音早已習慣了慕辰在床笫間的清冷淡漠。若非此次南下鄞州,她恐怕也沒有機會能與他同住一殿、夜夜同床共枕……

可今晚,詩音能隱隱地感覺到,慕辰的心情似乎很不錯。

她鼓起勇氣,朝他靠近了些,將頭輕輕倚到他的肩上,低聲道:“陛下今夜可是遇到了什麼喜事?”

慕辰於怔忡中回過神來,反問詩音:“為何這樣問?”

詩音牽出微笑,“不為何,隻是感覺而已。臣妾妄自猜測著,許是今夜的這場宴會、進行得很順利吧。”

她心裏很清楚,慕辰並不喜歡後宮中人參涉政事,縱是自己身份特殊,背後又牽連著王室與莫南一族的各種關係,但在議論朝政一事上、仍然還是需要把握分寸的……

果不其然,慕辰聞言後不置可否,隻淡淡一笑道:“從前隻道你行事理智,卻不知原來你也是會單憑感覺來做判斷的人。”

詩音沉默下來,半晌,方才又緩緩開口道:“所謂理智,很多時候,其實不過是不得已罷了。”

頓了頓,聲音愈加放得柔婉,“算起來,臣妾與陛下相識,已經四百多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臣妾自認,對陛下還算是有些了解的,否則當初在舅父府中,也不敢那般大膽地接近陛下。”

慕辰被詩音的話勾起回憶,一時亦有些悵惘,嗓音微沉地“嗯”了聲,“我記得。琰的幾位姐妹,本都是生性活潑之人,卻偏偏對我有些刻意的疏遠……隻有你願意同我說話,與我一起談論詩詞、賞花品茶……”

詩音朝慕辰又靠攏了些,“陛下可還記得,有次我央著你,從符禺山偷偷移了株旻珠蘭花出來,想栽種到舅父的園子裏,不料卻讓那花的靈力毀掉了滿園的花草,氣得舅父吹胡子瞪眼的、可憋著又不敢朝你發火。”

慕辰想起這樁陳年軼事,也不禁微微而笑,“後來淳於族長寫了封信給我師父,措辭甚為傷痛,師父隻得送了許多符禺的奇花異草用作賠禮……”

詩音輕笑出聲,“是啊。所以最後,舅父倒成了贏家……”

兩人皆陷入對少時往事的追憶之中,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沉默了許久。

半晌,詩音突然意識到什麼,半支起身來,“陛下……臣妾剛才一時失言,亂了稱呼,還請陛下恕罪。”

慕辰抬眼看著她,神情溫和,“你何罪之有?” 伸出手,緩緩將她攬入懷中,沉吟說道:“以後隻有你我二人時,還像從前那般稱呼便是。”

詩音的心緒疾速起伏了片刻,今夜一直暗自壓抑著的那些情緒、在這一瞬頃然潰散,喉間也隱約湧起了哽意,伏在慕辰肩頭,低低地“嗯”了聲。

入宮這麼長的時間,同他也有了夫妻之實,卻反倒覺得更加地捉摸不透他,甚至有了漸行漸遠的疏離感……

他是她的青梅竹馬,是情竇初開時攜手花前月下的清俊少年,是談婚論嫁時舉世公認的唯一良配。若不是當年祖父被方山修蠱惑,做出那樣背信棄諾的錯事、將他推入了瀕死的絕境,她和他,應該是早已修成了正果,過上了舉案齊眉的幸福日子吧?

詩音心底深處長時間壓抑著的那一縷畏懼,再度逸了出來,糾纏住她所有的思緒。

他剛才,笑她行事理智,可是在暗諷當年她依從了家族的意願、棄他不顧?

他一向擅於揣度人心,所以,是否也看破了她那時的猶豫不決?

他時常的冷漠與疏離,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無度寵愛著那個曾於危難之際與他並肩作戰的妹妹,是否是在向她宣示著什麼?抑或是,一種懲罰?

他不會看不出,她如今,是真心實意地想好好做他的妻子。

對外助他節製莫南氏,對內管理後宮諸事亦是井井有條,甚至於克製住了女子天生的嫉妒情緒,善待他的嬪妃、盡心照顧他與別人所生的女兒……

即便是,今夜他當著眾人的麵,拋下她,選擇同青靈攜手入陣,她也依舊努力說服著自己不去計較……

她終歸是他的王後,唯一的妻。

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取代她的位置?

可是……

為何一顆心,卻總是惶惶然不得安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