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阡徐徐睜開雙眼,略顯渾濁的目光怔然在青靈臉上停留了一瞬。
“阿蘿?”
他輕輕低喚了一聲。
青靈一生之中,何曾見過師父如此蒼老虛弱的模樣,早已是心如刀絞、流下淚來,帶著哭腔說道:“是我!是青靈!”
她膝行著朝墨阡靠攏了些,“師父,是誰封禁了崇吾?是不是慕辰?你告訴我!他對你做了什麼?”
青靈握著墨阡的手腕,感覺到他脈息微弱,顯然不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就是神力因為某種原因而衰竭。
墨阡像是回過了神來,慢慢抽出手,輕輕撫上青靈的發頂,“是青靈啊,你回來了。”
青靈被墨阡的一句“你回來了”刺得更痛,滿腹內疚無以言表,語無倫次地垂淚解釋道:“我很早就想回來的……”
“可二師兄過世以後,我心裏總覺得愧疚的很……總覺得沒臉回來……”
“從前你就告誡我,讓我不要卷入那些爭鬥……可我一意孤行,害死了四師兄!要不是黎鍾在鑄鼎台受了重傷,你也不必耗損神力為他續命……二師兄也不會傷心、不會那麼早離開……”
青靈哽咽著,仰頭望向師父,“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後悔了,後悔了!我現在隻想留在崇吾,留在你身邊,哪裏也不去!什麼也不要!”
墨阡靜靜地聆聽著青靈的哭訴,像從前那樣,輕撫著她的頭發,神情清冷而淡遠。
許久,他方才緩緩開口道:“你師弟他……”
青靈聽師父提到洛堯,胸口一陣銳痛。
彰遙之事以後,大師兄晨月曾到淩霄城探望過青靈。彼時師兄妹二人因為擔心師父的身體狀況,皆是不約而同地決定,將事情隱瞞了下來。
這麼多年過來,青靈也不確定墨阡是否知曉了真相,又或者,知曉了多少……
於是她略微直了直身,抬手抹了把眼淚,強忍著情緒擠出一絲笑來,“我和小七,有了一個兒子……取名叫作毓秀,用的是我們崇吾的山名!我過幾天就帶他來見你,他很聰明,學功夫也特別認真,你一定會喜歡……”
墨阡千年冷如冰川的麵容中,流露出了憐惜的溫和,抬手為青靈拭了拭眼角,“既然都是做了母親的人了,就別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扶了下她的肩頭,“你坐直身來,師父有話跟你說。”
青靈聽出師父語氣中的鄭重,也努力收斂住心緒,像從前聽師父傳授功法時那樣,略微移開了些距離,挺直了腰板坐到墨阡麵前。
青靈移開的一刻,墨阡方才注意到跟著她進來、一直倚在門邊的昀衍。
他注視了他片刻,目光漸轉複雜。
青靈這才想起昀衍的存在,扭頭掃了他一眼,對墨阡解釋說道:“他是我找來幫忙的人,沒什麼關係……”
嘴上這樣說著,人卻還是起身走了過去,把昀衍往外推了推,低聲說:“你再撚個訣,躲到外麵去,我跟我師父有話說。”
昀衍低頭看她,扯了扯嘴角,“利用完了,就急著趕人走?”
青靈抬頭瞪了眼,手上推攘的力氣半分未減,壓著聲音,“少廢話!”
說著便把人推了出去。
她心裏多少有些擔心墨阡會追問昀衍的身份,進而了解到自己和列陽的交易。
如同所有成年離家的兒女一樣,青靈下意識地想要粉飾自己在外的境況,不願讓師父曉得她如今已是無處可去、無人可求,彷徨無助到不得不與敵國為盟。
她重新走回到墨阡跟前,坐了下來,情緒已是鎮定了許多。
墨阡收斂心緒,望向臉上淚痕猶在的徒兒,沉吟著緩緩開口:“為師接下來說的話,你要好生用心聆聽,不許打岔,也不許失態。你是你母親的女兒,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遇事必當沉穩、堅強,方不負她的血脈,我的教養。”
從前授課的時候,墨阡也總是用這樣嚴肅的口吻教導徒弟們,青靈合該是早已熟悉。然而此時此刻,他麵容蒼老而憔悴,眼神流露著一種釋然的疲憊,整個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竟讓青靈覺得沒由來的心驚畏懼。
她咬了咬牙關,攥起袖中雙拳,鄭重地頜了下首,“嗯。”
墨阡望著她,又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你一定覺得很詫異,為何朝炎的軍隊會封禁了崇吾。事實上,連我自己,也曾覺得很詫異……”頓了頓,聲音低若歎息,“朝炎慕辰,他確實,是很在意你。”
青靈聽到此處,緊咬的牙關一陣疼痛。
再如何不願去相信的事情,終究還是由不得她。
可為什麼,為什麼慕辰要傷害崇吾、傷害墨阡?
難道又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