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為什麼凝煙的母親至死都沒有再回過大澤?因為這世上,恩怨或能兩清,心死卻無法複燃。
是啊,心死無法複燃。
已經逝去的東西,如何又能再挽回呢?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夢境中縈繞過千百次的清麗身影,口中苦澀的味道愈加濃烈。
人生中許多看似尚有餘地、不定生死的選擇,其實早已在不經意中鑄定了結局!
總以為還能彌補、還能修複的東西,在碎裂開來的那一瞬,便已經注定無法恢複原樣。
人的心,不是江山、不是權勢,不是失去後還能再度奪回的死物。
他自己背負著對父親和家族的怨念活到了今天,又怎能,不懂這樣的道理?
屋簷下的纖纖也抬頭望向青靈遠去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
這是她第一次、也或許是最後一次,見到青靈的這個模樣。
百年前與她秉燭夜談、滿麵嬌羞憧憬的單純少女,終於褪去了青澀,成為了涅槃火凰般的傾國帝女。
那份從容,那份淩駕萬人之上的氣勢,嘖、嘖,連從前國師那不可一世的神獸坐騎都降伏了!要是真的決意興複九丘、舉兵北伐,說不定就此就改朝換代、高登極位了呢!
等等,
狻猊獸……
金紅的瞳色……
纖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偏頭思索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了青靈留給自己的那枚玉簡,凝神探視。
從前封印玉簡的神識,已被妖族的妖識所代替,輕輕鬆鬆地便被她打了開來。
裏麵,除了一份地圖,還有一封短短的書信。
“有一件事,恕我無法當麵提及。因為做出離開的決定,於我而言,算是猶豫許久而擇定的一份舍棄。我很害怕,在背負了這麼多仇怨的狀態下,若有人再提起我的父親、提起他曾經的選擇,或者哪怕、隻是一點點不經意的慫恿,我就會忍不住放棄眼下的選擇,轉而走上另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此時此刻,你或許已經猜到,我的父親,是九丘洛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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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音跪在冰涼的玉石地板上,體力已近不支。
從小侍奉在側的侍女瑩兒,上前想要攙扶一把,卻被詩音抬手製止住了。
瑩兒退到一旁,聲音中一抹難掩的哽意,低低怯怯地喚了一聲:“小姐……”
她自幼便入了莫南氏的府邸,跟在知書達理的詩音身旁,行事間也自有一份高門侍女獨有的驕傲。
詩音品貌出眾,最難得的是溫文穩重、大方謙和,從小便深受族內族外的長輩喜愛。同輩人之中,不論男女,亦幾乎沒有人能指摘出她的任何毛病來。
在瑩兒看來,她的女主人一直都是大家閨秀的完美典範,王族後位的不二人選。
然而這一時刻,跪在尊華巍峨的承極殿外,俯仰之間盡是隱在陰影之中的高大殿簷和沉默肅穆的禁衛宮人,任何人,都隻會覺得渺小而無力。
隻會覺得,一切一切的信念,都有可能於一瞬之間,煙消雲散……
少頃,有內官由內而出,匆匆行至詩音麵前,低語道:“陛下傳您進去。”
詩音沉默端靜,慢慢曲起發僵的腿,在侍女的幫助下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入了內殿。
慕辰坐於案後,正將一封密函交予遜,並低聲囑咐了幾句。見到詩音入內,他視線隻是輕輕掠過,麵上神色清冷,揮了下手,示意遜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