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靈一身疲憊地從屋內拉門而出。
王族禁衛以及從大澤駐軍調來的兵士,早已將整座漁村層層把守防衛住,原有的居民被暫時遷移進了憑風城,所有的村戶院落或是空置、或是駐紮著戍衛。
屬於漁民鐵牛的這間村屋,如今更是重兵把守,警戒森嚴。
慕辰沒有聽從遜的諫言移駕旁處,而是一直佇立於院中,靜靜地等待著。毓秀亦安靜地陪著他等待了許久,最後卻終是忍不住抬頭疑問道:“陛下,那個列陽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母親要救他?還說他若是活不過來,她就會必定瘋狂、必定殺光所有的人?”
適才一片混亂,毓秀並未能看明白始末,隻是隔著結界、將青靈那幾句帶著哭腔的癡狂嘶吼聽了個大概。他一生之中,還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失態的一麵,心中百般疑惑之下,又暗生出無盡的擔憂。
慕辰低頭看著毓秀,抬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頭頂,卻不知該如何向一個孩子解釋關於愛情的一切。
他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隻知世上最值得期盼、最值得為其付出所有的事,便是成為像父王那樣掌控天下的君王,住進尊貴堂皇的承極殿裏,受世人敬仰、萬民朝拜。若說有一日,自己會因為某個女子,愛恨癡纏,恩怨忿懟,嚐盡那許多無法言說的滋味,小小的那個他,必然是不會相信的。
愛而不得、得之亦苦。
最怕的,其實不是為了誰而變得瘋狂,而是看似擁有了一切,卻早已記不起幸福到底是什麼……
慕辰望著孩子充滿疑問與好奇的眼神,良久,低低說道:“你以後,會明白的。可我更希望,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毓秀似懂非懂,靠著慕辰,默然地在心裏琢磨著。
青靈從屋內出來的時候,麵容看上去十分的憔悴,仿佛人驟然的衰老了許多,兩鬢的發絲竟隱約染上了雪色。
慕辰曾經去崇吾拜見墨阡很多次,此時一眼便瞧出青靈也同她師父一樣,不惜煉化了自身的元神、為他人續命。
隻不過,跟從前的墨阡聖君相比,青靈的神情卻是怡然而欣悅的,眉梢眼角之間、蘊著掩不住的喜色。
她像是無暇顧及任何無關的人與事,隻是望向毓秀,招手喚他:“毓兒,你過來。”
毓秀有些躊躇,但還是快步走了過去,“母親。”掃了眼青靈身後的屋門,“那個列陽人……他……”
青靈牽起兒子的小手,“他不是列陽人。他是你父親。” 說著,拉著一臉惶然的毓秀重新進到了屋內。
短短的兩句話,簡簡單單。
卻擁有著將人心永遠隔阻在外的力量。
慕辰望著青靈轉身的那一個背影,隻覺得那一抹緋色與記憶中的許多次,近乎全然地重合在了一起。
帶著幾許說不出的羞怯,卻又是明明白白的那般喜悅……
一如很多年前在崇吾甘淵深處,她微紅著臉,輕扭轉身,裙裾飛揚地奔進了光芒炫目的迷穀林中……
他垂下了眼,習慣性地抬起手,怔視著自己食指上的一圈戒痕,良久地沉默。
毓秀被母親拉進內室,見洛堯倚在榻上,麵色依舊略顯蒼白,然而精神卻似已恢複了許多。聽到聲響,他徐徐睜開了眼,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凝濯一瞬,溫柔一笑。
毓秀見狀,卻是將母親的手捏得更緊了些,踟躕著不肯靠近。
先前青靈撤去結界、將洛堯移入屋內的時候,毓秀便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察覺到了那列陽王子的容顏驟變。他心中倍感驚異,但畢竟心性沉穩,麵上並未顯露出任何驚惶。直至感覺到慕辰牽著自己的手突然變得冰涼,他方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再後來,遜過來向慕辰請示,毓秀隱隱聽到他反複提及“世子”二字,心中更是有了猜疑。他斟酌著語氣,向慕辰打聽屋中之人的來曆,卻發覺陛下竟是比自己更為的失魂落魄……
青靈拽了拽毓秀,見孩子一臉的戒備,遂蹲下身來,耐著性子對他說道:“你父親被列陽王施了咒術,以至於失了記憶、容顏大變。現在他中的咒術已經解了,不會再跟列陽人有什麼關係了。”
她看了眼洛堯,下意識地彎起嘴角,對毓秀繼續說道:“你以前不是聽人說過,你父親長得和凝煙姑姑有些像,是個很厲害、很聰明的人嗎?”
毓秀艱難地朝前邁出兩步,鼓起勇氣直視向洛堯的臉,心中情緒萬般翻湧,小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短短的一瞬間,已是足夠讓他在心中做出判斷,然而判斷的結果是一回事,心理上的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