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堯默然凝視她半晌,笑了笑,“我們離開,又不是不會回來。凝煙還留在淩霄城裏,芃怡亦與我有近百年的兄妹情,我總是要去看看她們的。還有崇吾的幾位師兄,你難道,就不會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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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靈把最後的幾件行李放進船艙,掀簾出來。
毓秀站在係繩的木樁旁,烏黑的眼睛定定地望向母親,一向保護得很幹淨的小手,再不嫌髒地摸在了潮濕的木樁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上麵鬆軟發朽的樹皮。
青靈沉默了片刻,擠出一道笑來,上前揉了揉孩子的發頂。
她蹲下身,抬手解下係於脖頸的那枚入夢石指環,掛到了毓秀的胸前,然後握住他的右手,與自己交掌而抵。
“陛下以前是不是教過你封印兵刃的心訣?你現在收斂心神,慢慢地在心裏默念一遍。”
毓秀聽話地微闔上眼,聚精會神,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遍心訣。
一道青色的霞光,自青靈的掌心傳入了毓秀的掌中。孩子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震動了元神,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繼而便被青靈飛快地攬入了懷中。
青靈長久地擁著毓秀,臉埋在他細白的頸間,聞著孩子身上特有的清甜氣息,淚水奪眶而出。
洛堯加固完隔艙板的摻釘,也走了出來,抬眼恰巧望見母子相擁的一幕,心頭亦是微微酸澀。
他走上前,傾身攬住二人,笑道:“好了,又不是以後再不見麵。”
慕辰沉默地立於簷下,遠遠望著河畔的一家三口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守候在他身旁的遜抬眼瞥見他的神情,終是無法再忍,壓低了聲音斟酌請示道:“陛下,要不要……派人在燕綏河的入海口守著?以帝姬和世子現在的身體狀況,必定敵不過……”
慕辰抬了抬手,製止住遜繼續往下說。
一陣潮濕的河風,夾雜著陰雨天的涼意,撲麵而來。
他隻覺呼吸一頓,禁不住便低低地咳嗽起來。
毓秀聞聲抬起頭來,略帶擔憂地朝這邊望來。
青靈也轉過了頭來,眼中似有複雜情緒浮泛掠過,繼而緩緩起身,躑躅著朝慕辰走來。
她在簷下站定,目光似有些飄忽、又似刻意地回避著慕辰,“你……會好好對待毓兒吧?”
慕辰努力抑製住咳嗽,淡淡地“嗯”了聲。
青靈又道:“我把青雲劍留給他了。他現在還小,無法隨意操控神劍,等他再大些,我再回來教他。”
慕辰聞言沉默住,良久,道:“好。”
青靈低垂著眼、掩飾著眸中的情緒,半晌,抬起頭,語調壓抑不住地略有拔高,“你當真,會對他好嗎?你應該已經猜到,你跟他……你跟我,根本就沒有血……”
“青靈。”
慕辰凝望著她,語氣幽微,“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在章莪峰頂對你許下的那個諾言?”
青靈麵上神情幾經變換,最終淡淡說道:“從前的那些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她轉過身,望向正低頭跟毓秀說著話的洛堯,“從前的那些仇怨,我也不想去計較了。一生,其實很短,餘下的日子,我隻想自在快樂地活著,把曾經失去的幸福都補回來。”
洛堯曾說過,西陸有紅河貫行其間、氣候幹熱,相比起四季常青、因而又被稱作青陸的東陸而言,其實算不上什麼宜居之地。
可青靈依舊很向往。
在她的身後、這片生她養她的青陸之上,曾有過太多的悲歡離合、愛恨交織。那些屬於她父母的故事,屬於她自己的故事,動情緋惻的、豪情激蕩的、悲苦孤寂的……有過傲立於萬人之上的無限榮耀,也有過痛失所有的錐心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