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高辛的父母突然頭腦開竅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在發現失去的那個孩子已經回不來之後,高辛的父母又重新把寵愛投放在了高辛的身上,跟過去相比,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會有如此現象,是高辛早就已經料想到的。而他沒有料想到的,是自己已經無法心安理得的去享受這種寵愛了。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從弟弟那裏搶來的,這些原本都是屬於弟弟的。冥冥之中,高辛在自己的世界裏變成了一個小偷。他偷了弟弟的,搶了弟弟的,甚至是他造成了弟弟的死亡。
當然,心裏還會有另一個聲音為高辛開脫。不過那個聲音實在是太弱了,根本沒有絲毫的還擊之力。在那個強烈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衝擊下,高辛終於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要怎樣做呢,高辛不知道。他忽然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他沒有辦法拯救自己的弟弟,更沒有辦法拯救自己。他能夠拯救的,或許隻有自己這一條爛命,和那個已經支離破碎的心。在無盡的漫長黑夜裏,高辛在不停的思考著。他在思考一件恐怖的事情,可是這件事情並不與虛構的小說有關,而是與現實息息相關。
終於,在某一個高辛決定放棄生活的上午,他沒有去上學。然後等父母都出門上班之後,高辛打開了洗澡間的熱水,他放了慢慢一浴缸的熱水,然後再熱氣中放鬆著自己的靈魂。在確定水夠熱之後,高辛用自己準備了很長時間的刀片,慢慢的割開了自己左邊的手腕。
恐怖小說中,好像有許多人都喜歡這種死法。所以高辛以為是很簡單的,甚至都不會疼痛。可是等到他真的鼓起勇氣去嚐試的時候,卻發現事情根本不是那樣一回事。刀片割在肉裏的感覺很疼,甚至壓過裏心裏的疼痛。他覺得這種感覺很爛,可是一瞬間又覺得很爽。因為手腕上的疼痛,隨著自己的刀片動作的停止就會一點一點的消失,而心上的疼痛,卻是永遠都消失不了的。如果他今天不能成功死去,這種疼痛也許就會伴隨他一輩子。
到底還是太重情了吧,徜徉在熱水與疼痛中的高辛喜歡這樣嘲笑自己。明明已經跟自己說好的要做一個冷漠的人,可是最後為什麼又放棄了呢。為什麼要對那個小東西產生感情呢。如果沒有感情的話,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疼痛了呢。外麵美好的大千世界還等著他去看啊,可是他卻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小孩子在這裏尋死覓活。如此向來,高辛還真的挺瞧不起自己。
可是如此,瞧得起瞧不起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在無盡的歲月中,在昏暗的時光裏,他的眼前無時無刻都會有一個影子,哪怕在他恍恍惚惚因為失血過多可能隨時就要暈倒的時候,眼前還有那個小小的影子在飄蕩,如幽靈一般,揮之不去。
更可笑的是,在這樣一個絕望的瞬間,就在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除了那個影子,高辛竟然想不起其他的任何人。他好像並不愛任何人,也好像沒有被任何人真正的愛過。甚至那個揮之不去的影子,他也不是在他身上賦予了多少的愛,而是因為愧疚。
說起來愧疚也是一個好東西吧,因為這種情緒有一種讓人念念不忘的能力。可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高辛並不願意擁有這種能力,這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看著自己的鮮血慢慢融進浴缸的熱水裏麵去,高辛覺得自己好像和地獄融為一體了。看了那麼久的恐怖小說,說起來自己還沒有見過這麼大規模的鮮血呢。如今見了,看見的竟然還是自己的。在癡迷於恐怖小說的這條道路上,高辛覺得自己還算是一個偉大的先行者呢。
這樣想著,好像並沒有那麼討厭自己了。這樣想著,好像就越來越喜歡自己了。可是討厭或者喜歡都沒有多大意義了,因為在幾秒鍾之後,他就會在浴缸之中暈死過去。然後等待著命運的裁決,是繼續受苦,還是換來最終的救贖……
想要得到的沒有辦法得到,想要放棄的也沒有辦法放棄。如果一定要比悲慘,比可憐的話,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一個人要比高辛要悲慘要可憐了吧。在以為自己將要死去的時候,高辛也曾經充滿鬥誌。可是在知道自己又被救活過來的時候,他卻感覺到深深的絕望與無力了。縱使曾經也千萬次有過這種感覺,可是又有什麼是比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更加無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