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尋常的夏日的夜裏。空氣潮濕,木板樓梯上散發著潮濕的氣息。
我順著樓梯攀爬到屋頂,樓梯在我腳下踩得吱吱作響。
這是帝約爾城,我的家鄉。
我住的地方。
在屋頂,薔薇花浸透過的空氣飄入我的鼻腔,這裏擺滿了花盆,種滿了這座樓的人們所喜愛的花。薔薇花、矢車菊、或許還有天竺葵。
我正因為自然老師布置的一項作業而一籌莫展。
因為他讓我們收集有關某種動物的詳細資料,並在課上向所有人展示。
可問題就在於這是城市,一個隻有商品、汽車和煙霧的地方,這是城市,空氣永遠不夠清潔、水果永遠不夠幹淨,我唯一能夠找到的生物恐怕是城區中央公園那片如茵的草地和它上麵生長的樅樹了。
然而固執的自然老師不這麼想,他鼓吹讓我們“回歸自然”。
這本身就是一個束縛嘛。
可我不得不完成它。
我從牆角的椅子上站起來,城市上空清新的空氣讓我找回一些自由的感覺,也讓我焦慮的心情有所平複,我決定麵對這個問題。漆黑的天幕籠罩著我,天幕那邊是不是也有著像我一樣的焦慮的麵孔?
我是班裏的優秀生,老師們親切地叫我“安娜”,所以我不得不完成他們所布置的所有任務,這常常使我焦慮不安。如果我能夠主宰我自己的生活,有時候我會這樣想,哪怕隻是一小段時間。霍金是不是說,離黑洞越近的地方,時間流速越慢?從這種角度考慮,我想靠近黑洞,然後獲得屬於我主宰的那一小段時間,我會讓它在黑洞前定格下來,感受到自由,然後永遠地墜進去。
這是不是一個不可能的夢想?
就是說,從數學角度來說,一個幾率為0的夢想?
我扶著擺滿花盆的樓頂牆壁,粗糙的牆麵在我光滑的手掌上製造出一些感覺,帝約爾城的街道就在我的身後,星羅棋布,而我現在要回到我的生活,每次希望拋棄它,卻又不得不重新撿拾起來,這像不像一個不可救贖的愛情?
我轉過身向樓梯口走去。
也許是我太焦慮了,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一雙巨大的翅膀。
那翅膀隱藏在黑夜裏,和黑夜融為一體。稀疏的羽毛和菱角分明的肌肉。讓我不能理解的事,那種焦慮造成的意象一瞬間並沒有消失,而是定格在那裏,像美麗的風景那樣定格在那裏。
這不能不使我感到無與倫比的好奇。
於是我決定靠近那雙翅膀。
為了不發出任何聲音驚動它前麵的主人,我像小醜一樣邁著輕巧的步伐,逐漸靠近、緊張的情緒蔓延到我的喉嚨,空氣過於凝重,仿佛結成固體,我無法呼吸,害怕驚擾他/她,也害怕受到攻擊。
那蝙蝠翅膀到底屬於怎樣一個主人?或許隻是因為我過於疲憊,看到了幻象?
越靠越近。
那翅膀逐漸消失,隻有一層淡淡的水霧籠罩著他,我看清了他的背影,是一個棕褐色頭發,穿著紫色毛衣的男性,這讓我有些害怕。他是不是這個城市的惡魔?如果每個城市都有一個惡魔的話。我看過《暮光之城》全集,對於這點我有些懷疑。
而他還沒有發現我。
我是選擇麵對,還是逃走?
我的手因為過於僵硬和恐懼,在縮回衣服裏的時候不知道撞到了什麼。
然後就是花盆摔碎的聲音。
來不及收拾這一切,那個蝙蝠回過頭來,天鵝絨般的眉毛,他琥珀色的眼睛裏藏著一種不同的恐懼。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我的心靈無法接受的動作。
他那雙黑色的皮靴踏上牆壁邊緣的不到一公尺寬的地麵,縱身跳了下去。
而我手中的相機,則停留在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間,一個翅膀重新張開的英俊的背影,僅僅是一個背影。
我像一隻發射的火箭一樣衝到矮牆邊緣的欄杆前,我嚇壞了。這可是20層啊。這跟從911事件裏跳下去的那些人有何區別?
可是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到了深夜。
沒有任何警笛響起。
而這似乎隻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