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了,不如讓朕念給你聽?”明帝含笑摁住她的手,隨手翻了幾頁,“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
慕毓芫靜靜坐著聆聽,抿嘴不言。
“……隻有情懷,不似舊家時。”明帝的語速漸漸緩慢,像是有些索然無味,隨手將書撂在旁邊,頗有些悵然若失。過了半晌,複又拾起笑容道:“對了,今兒是十五月圓之夜。朕看如今天氣晴好,正合適夜裏乘涼,特意讓人準備了幾架大畫舫,晚上都到太液池賞月觀荷去。”
慕毓芫微微一笑,“看來,皇上最近心情不錯呢。”
明帝在她的笑容裏出神,輕聲細語道:“宓兒,朕是想讓你散散心。”隻是說完這一句,似乎也不知該再說點什麼,彼此在對方目光裏凝視著,竟是相對無言。
“皇上,幾位大人在啟元殿侯旨。”多祿在簾外唱諾,打破了帝妃二人的沉默。
“你先歇著,朕忙完正事就過來。”
“是,恭送皇上禦駕。”看著明黃色身影消失在簾外,心裏一點點往下沉,慕毓芫轉身走到內壁櫥櫃前,取出那個深藏已久的小巧檀木盒子。
“娘娘——”雙痕掀起珠簾進來,聲音裏帶著一絲吃驚詫異。
慕毓芫沒有展開內中卷綢,而是取出一方半月型的玄色印章,細細觀望良久,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搖頭歎息。她將印章緊緊拽在掌心當中,語調複雜生涼,“沒想到,這份東西終於派上用場……”
“可是,怎麼印章隻有半枚?”
“嗬……”慕毓芫輕聲一笑,“傻丫頭,另外半枚當然在文家人手裏,太後豈能全數都放心交給我?自太後薨逝以後,文貴人對我的話是言聽計從,要不是有她父親在背後囑咐,你以為她會那般聽話麼?這名單上的人,若是看不到兩枚印章合印,是根本就無法調動的,太皇太後可不是糊塗的人。”
“原來……”雙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憂慮道:“那——,娘娘打算現在使用?聽說皇上要立太子,如今先不說小瀾王爺,便是九皇子殿下也還年幼,這不是明擺著要立齊王麼?”
“不……,先不著急。”慕毓芫搖了搖頭,“如今隻是杜守謙提出來,雖說不明白皇上的真意,可是畢竟皇上還沒有應允,此事還需要靜觀其變。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齊王真的被冊立為太子,咱們也還得侍機而動,萬不可自己先亂了陣腳。”
“哎,娘娘還真沉得住氣。”
“那我還能怎麼樣呢?假使我有個三長兩短,雲、慕兩家也會跟著牽連進來,若是真的讓齊王取得上位,佑綦他們還能有活路麼?”說到此處,慕毓芫不由死死握拳,語聲陰冷道:“現在說句後悔的話,真恨自己當初太過心慈手軟,以為什麼稚子無辜,沒有早早的將齊王一把扼死!”
——可是那些心軟憐愛,還不全都是因為他麼?即便是異生之子,自己本身也不喜歡那孩子,隻因怕他為此擔憂,還是親自挑了溫和的惠妃撫育。彼時今日,仿似兩個決然不同的自己。
因皇帝興致分外好,故而連夜間晚宴也擺在太液池上。此時宮內華燈初上、星光澹澹,漫天碧綠荷葉在暮風中搖曳,粉紅色的蓮蕾或含苞待放、或嬌妍欲綻,盈盈臨水向上極盡誘人之姿。偌大的蓮湖水麵之上,一浪一浪清新荷葉香氣綿延漫開,似水般洗盡盛夏的炎熱,使得畫舫周圍盡是清爽蘊涼氣息。
夜空沉色越來越濃,數十艘朱欄雕簷的大畫舫泛在水中,妃子們皆是華衫彩服、珠墜搖曳,更不時有陣陣嬌聲軟語傳開。一片熱鬧非凡的湖麵上,以皇帝和皇貴妃共乘的雙龍畫舫最為華美,上下兩層的船身雕畫精美、紮燈結彩,船首平台約有半丈寬,以供視野開闊的觀賞歌舞。餘者十來艘畫舫分載各宮妃嬪,除卻寶妃因小產未能前來,其餘宮妃悉數到齊,一片流蘇翠帶的旖旎風光。
此時宮人們剛給畫舫彩燈點上,星星點點、零零落落,悉數投影在清香微涼的湖水裏,讓人仿似身處一帶燦燦星河之中。帝妃二人坐在畫舫前板正中,其餘畫舫呈扇形分列左右,隨著多祿一聲唱諾,燈火通明的湖麵漸漸安靜下來。在極輕極細的香風中,有輕柔舒緩的女子歌聲傳來。一艘青漆扁葉小舟輕快駛近,舟前坐著四名宮裳歌姬,或素手撫琴,或朱唇啟笛,輕吹緩吐出令人沉醉的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