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1 / 1)

前些日子整個墨城最後一次有人聽到星眸小姐唱歌,她有著天籟一般的好嗓子。

據說,歌聲淒怨,卻婉轉動人。

飛珠濺玉,聲如裂帛。

時值盛夏。可墨城外這荒山一隅,卻寂寞冷清如九月寒秋。

四目所及之處,遍是長滿了野草的荒墳——這裏,正是無名的孤魂野鬼們胡亂棲息的地方。

亂墳崗。

挽著竹籃的緋衣小婢芸兒,找了很久,才在過人高的草叢裏,找到了那塊斑駁的石碑。

“小姐,”她扭頭,叫道:“是在這裏。”

人常說:想要俏,一身孝。——芸兒身後不遠處,那白衣裏裹著的瘦小女子,果然生就了傾城的俏麗容顏。白衣的她不比紫衣華貴,憔悴許多。

芸兒放下香燭元寶和祭品,而後便默默立在一側。

寂寂的荒草叢裏,白衣女子鏘然俯身下去,長跪不起。

她身後,是斜陽幽草,飛鴻點點,江上遠帆搖曳。時而,有風吹過,拂亂了她鬢邊的發絲。此時此景,若丟開那詭異荒蕪的墳頭,簡直就是一卷美不勝收的風景。

可芸兒卻看到,小姐那哀戚的神色中,掠過一絲清絕的恨意。

終於,一杯酒,灑落墳前。

“哥哥,小眸很想聽你的話。可是我心裏,就是放不下……那個女人為什麼要這樣害你……”她重重地磕下一個響頭,眼神卻變得含恨而堅毅。“所以,即使是沉淪苦海萬劫不複,我也還是要求為你討回公道!”

再為你唱最後一支歌,下輩子我們不要做兄妹……星眸狠狠一揚手,白絹紛飛!

沿著錦上開花的纏枝牡丹繡鞋往上看,隻見一襲撒金百褶的芙蓉裙,罩在窈窕的美人身上。再往上,是一段纖柔的腰肢,裹在鵝黃色的小衫裏。披帛罩了撩眼的桃紅輕紗,自香肩傾瀉而下,雲一般,輕柔地散在裙角處。

不必露臉,單這站在晨光中花團錦簇的一個側影,便已經一寸寸打亂了座下貴族公子們的心。

更不用說,那轉身時裙角撩起的牡丹花香,是如何的令人迷醉。

待到曼聲開口,唱詞沿著絲竹聲大珠小珠落玉盤時,那些人,早已經醉倒在她豔麗的色相中,無法自拔。

是夜,隱耀的燭光底下,宋媽媽數著大把的銀兩,看著一匹匹上好的錦緞,嘴巴笑得合都合不攏——“哎呦我的心肝兒,你瞧瞧,這可是上等蜀錦。嘖嘖,這位小侯爺,真是舍得花辣價錢討你歡心……”

星眸懨懨地瞥了一眼,嘴角滑過一縷不易察覺的笑。示意婢女芸兒收了錦緞,而後轉身,上樓去了。

四更快盡了……

又是,一夜。

數日前,墨城國師府上的星眸小姐,在煙花閣一鳴驚人,唱響了招牌。沒幾個月,就成了墨城最紅的樂伎娘子。達官貴胄蜂擁著****來請。墨城裏的世家公子們,更是像把魂兒丟在了煙花閣裏,天天上趕著來扔銀子。

為什麼?

星眸冷冷一笑。雖然身陷這紅塵滾滾的風月場,可她心裏,卻始終比三九天的寒冰還薄涼清楚。——狂熱,隻因為她不是妓女。

她不是千金賣笑的花魁娘子。也不是裝作假惺惺說什麼賣藝不賣身,其實是等著釣條大魚好翻身的“清倌”。她是樂伎,隻是樂伎。自始至終,她賣的,隻有那一把好嗓子。不管座下何人,能得到的,都隻有這聲音。

她在台上站成一卷傾城的風景,台下的看客卻隻能遠遠望著。這就好比是水晶缸裏一條鮮活的金魚,讓饞貓看得到卻摸不著。

那感覺,才真正是百抓撓心。

所以才會愈加趨之若鶩,所以才會瘋了般的討她歡喜……

芸兒把托盤裏的錦緞擱在桌上,靜靜退了出去。

星眸隨意取過一卷,順手抽出剪刀來。

隻需剪一個小口子。然後,雙手用力,一撕。——便將那萬字流雲不到頭的圖案,生生扯斷。

也還真是難為那些公子哥兒了,不惜工本尋了各色稀奇的錦緞來……

可是,他們沒有人會想到吧?她搜羅錦緞的愛好,隻是為了……

是的。她隻是為了毀滅。為了可以在笙歌散盡的寂寂深夜,一刀一刀,把這一匹匹絢爛的珍貴,毀成滿地碎片。

“嗤”的一聲響過。心裏忽然暢快了許多。

人人都說她有一把好嗓子,唱起歌來飛珠濺玉,聲如裂帛。嗬,都是胡言。他們哪會懂得,隻有這樣狠狠的碎裂,才是真正的裂帛之聲。

她知道東方楚會來,他怎麼能夠讓她一個女人毀了名聲。說到底,星眸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東方楚指著星眸,問老鴇:“她不是入宮封了昭儀麼?”

寒星點點,新月如鉤,緊了緊琵琶弦,星眸的嘴角勾起一彎笑容:“聽說那晚在皇上身下婉轉承歡的女子叫……慕容湮。”

不過是一時失神。下一秒,東方楚已經衝進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