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溫宥娘離開,他才緩緩坐下,卻是眼角的淚水終於流下,流過蒼老的肌膚,順著花白的胡須,最後跌落在衣襟之上。
他為了溫府,為了這個家,做了這麼多,如今得來的便隻有妻嫌子敗孫離去。
竟像是空忙活了一場。
年幼時他為了母親,處處爭氣;年長後為了溫家,步步經營;年老時,便隻剩下孤家寡人一個了。
老妻怨恨他,他知道。自三郎與大娘死去之後,兩人已許多年不曾同房,甚至連好好說過一回話也沒有。
就是他三番兩次拒絕太夫人給的婢女,拒絕抬姨娘納妾,對老夫人而言,也比不過她病死的兩個孩子。
溫宥娘怪他對老夫人沒有心,可她可有將他的一番心意放在心中過?
太夫人待老夫人苛刻,待他便不苛刻了?
那麼多年他都忍下來了,就獨獨她忍受不了,處處與太夫人作對,與老姨娘交好?
後來他考中進士,光耀門楣,讓太夫人徹底在老姨娘麵前抬起了頭。
彼時太夫人便有意為他在廖家一姻親中選一遠房溫柔體貼,識文斷字的良妾,處處合他心意,可他為了她一口拒絕。
這份心意她可知曉?
老夫人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不願意在太夫人麵前替她說上半句。卻忘了太夫人是他的親生母親,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老姨娘的委屈!
她是他的妻子,可她可否有想過這其中他的為難?
別的府上內眷不懂事,便一抬一抬的姨娘往府裏帶,去打正妻的臉,去逼著正妻懂事知分寸。
他對她再不滿意,也不曾說過半點此類話?甚至連個暖床丫頭都不曾要過。
如今在子孫的眼裏,就是他對不起她?
長輩之間的糾葛,做為晚輩的溫宥娘並不知道。
她隻知道在她穿過來之時,太夫人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病得猶如枯竹一般,一臉幹黃色斑,每日喝粥不過半碗,卻是回回存了力氣將老夫人往死裏折騰。
便是太夫人待溫家老爺這個親兒子再好,在溫宥娘眼裏,這個死命折騰兒媳婦的太夫人,也猶如神經病一般,是個瘋婆子。
所以溫宥娘不知溫家老爺之苦,又因不曾結過婚而不懂婆媳之爭。
與溫家老爺一番爭吵的溫宥娘回到院子,抬眼望去,問道:“夏荷呢?”
伺候的秋菊道:“回姑娘,之前嬌姨娘身邊的銅錢兒過來尋過。”
溫宥娘頷首,便去一邊歇著了,其實她今日與溫老爺子之間的談話有些過了火。
長輩之間的事,本就輪不到她去說三道四,去說誰對誰錯。
可溫老爺子拿老夫人來跟她打感情牌,卻是讓她尤其受不了。
老夫人是整個溫府中對她們姐弟最好不過的人,便是有些愛錢的小毛病,然跟仇氏的虎視眈眈,溫家大爺的冷眼漠視,溫家老爺子的估量算計相比,那點親情卻是顯得尤其珍貴。
因顯得珍貴,便舍不得被人拿來計算。
溫宥娘坐在榻上,用手撐著額頭,沒過一會兒便等到了一臉是汗的嬌姨娘。
嬌姨娘如今正是顏色正好的時候,這一路疾走,累得滿臉生汗,氣喘籲籲之下,竟是將臉色襯得嬌媚起來。
“大姑娘。”嬌姨娘捂著胸口,一臉討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