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舒拎著履曆資料，渾渾噩噩地返回唐人街。在偏窄的背街巷子裏，武館和中餐館之間，夾著一家門麵寒酸的中醫跌打館。跌打館的大門斑駁老舊，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大門兩側掛著幅榆木板對聯——上聯曰：“摸捏接提推拿按摩，八法正骨。”下聯為：“傷肌勞損內服外敷，藥到病除。”門楣上還有一塊橫匾招牌：季氏跌打館。季望舒以前居住在芝加哥，從小接受的是全盤西式教育。但在三年前，他的父母出車禍意外去世，季望舒便搬回洛杉磯唐人街，跟年逾花甲的爺爺住在一起。季望舒的中文名字，便是爺爺給起的，取自《楚辭？離騷》中的詩句：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跌打館中正好有病人，似乎是摔折了胳膊，爺爺季廣誌正在為其接骨。季望舒對中醫完全不懂，他駐足觀看一陣，便回到自己臥室，躺在床上無聊地發呆。突然，季望舒翻身爬起來，從床下拖出個紙箱。箱子裏裝著些變形金剛、漫畫書之類的小玩意兒，都是他小時候來唐人街過春節，爺爺送他的新年禮物。季望舒翻找一陣，從箱子裏找出幾本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龍文鞭影》。季望舒認識的那幾百個漢字，就是從這些書上學的，隻可惜常年不使用中文，已經忘記了大半。他隨手翻開《龍文鞭影》，艱澀困難地讀起來：“粗成四字，誨爾蒙童。經書暇日，子史須通。重華大孝，武穆精忠……”猶記得，在他七八歲大的時候，爺爺抱著他逐字講解：“重華大孝，武穆精忠，主要闡述‘忠孝’二字，這是中國傳統的做人準則……”一行行讀下來，三皇五帝、唐宗宋祖，無數陌生而又鮮活的曆史人物，縈繞在季望舒的腦海當中。讀著讀著，他有種莫名的感動，似乎是靈魂中某種傳承被觸發，以前認為難寫難懂的漢字，也變得那麼生動有趣。突然間，異象發生了，幾本線裝古書開始散發金光，然後化作虛無的光影，全部湧進季望舒的身體。等季望舒再次睜開眼，他發現那幾本書的內容，已經印刻進自己的腦子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季望舒嚐試著背誦《三字經》，結果相關內容脫口而出，簡直可以稱得上倒背如流。什麼情況？季望舒有些懵逼了，好好的幾本書在他眼前化作金光消失，內容卻被他全部記下。靈異事件啊！季望舒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悄悄跑去將爺爺的《三國演義》拿回臥室。他一行行讀下來，居然沒有遇到任何閱讀障礙。最詭異的是，每當季望舒讀完一頁，他讀過的文字都會從紙上消失，然後被他清楚地記在腦子裏。“噢噢噢……”季望舒興奮地怪叫起來，恨不得立即跑到大街上跳舞慶祝。這可是超能力，憑借這種超強的閱讀和記憶力，季望舒下半輩子都不用愁了。當天晚上，季望舒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大半夜才終於睡著。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夢中，季望舒出生在中國，在那裏讀幼兒園，上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畢業以後成為一個圖書館管理員。某天夜裏，圖書館突發火災，季望舒連同30多萬冊圖書，一起被燒成灰燼。他的靈魂離開身體，飄啊飄，穿過時空隧道，來到這個平行世界，與華裔少年的靈魂合二為一。“啊！”季望舒驚坐而起，在靈魂融合的瞬間，他從睡夢中被嚇醒了。這隻是個夢嗎？為什麼又記得那麼清楚，仿佛他親身經曆過另一段人生？夢裏的中國，跟季望舒所處的世界有點不一樣。那裏有個叫成龍的功夫明星，居然在好萊塢混得很不錯，拍了《尖峰時刻》等許多賣座電影，連美國人都學他打醉拳。還有個歌手叫周傑倫，創作出《青花瓷》、《雙節棍》、《東風破》等等歌曲，在美國也有很多歌迷粉絲。但現實世界中，那些人和事都是不存在的。季望舒睡意全無，他飛快起床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青花瓷》、《東風破》、《尖峰時刻》等關鍵詞。結果一無所獲，這些歌曲和電影都不存在。季望舒還記得，他夢中的那個世界，美國總統叫奧巴瑪。但現實當中，美國總統是個白人啊，總統就職典禮上，季望舒所在的學校合唱團，還去現場表演過呢，他絕不會弄錯！難道自己的身體，真融合了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季望舒情緒複雜地走出臥室，爺爺季廣誌喊道：“望舒，快去洗臉刷牙，準備開飯了！”“哦。”季望舒應了一聲，走到洗手間拿牙刷，腦子裏卻盡是夢中的世界，以及那段陌生的人生。夢裏的中國山河壯麗，長江長城、黃山黃河，依稀仿佛就在眼前，給季望舒一種無比的親切感。仿佛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驅使，季望舒突然快步跑到醫堂，對正在給病人拆夾板的季廣誌說：“爺爺，我要去中國！”季廣誌驚訝地問：“怎麼突然決定去中國了？”季望舒憤懣道：“在美國，我無法擁有認同感，就好像寄人籬下一樣，時時刻刻都在受歧視。而遙遠的東方，那裏的人和我一樣，黑眼睛、黑頭發、黃皮膚，同種同源，不會有人戴著有色眼鏡看我。”“唉，去中國走走也好，省得留在美國無所事事，”季廣誌深知孫子這一年來所受的委屈，歎氣問道，“你是去工作還是學習？”季望舒不假思索地說：“我決定去中國留學。”“學校找好了嗎？”季廣誌問。季望舒搖頭道：“還沒有，回頭我在網上查一下。”爺孫倆正說著，那個來跌打館拆夾板的病人突然開口：“要去中國留學，當然是首選清華北大啊！”季廣誌擔憂道：“清華北大是中國名校，應該不容易讀吧。”那病人問：“這位小兄弟學習成績如何？”季望舒答道：“SAT2280分。”“這分數很高，足夠申請清華和北大的留學生了，”那病人笑道，“而且在中國讀書學費也便宜，就拿北大來說，工科留學生一年3萬，文科才2萬6，而且還是人民幣。”所謂的學費很低，是跟美國的大學比較。在美國讀書，本科生一年學費至少2萬美元，而且書本費超級貴，各種花銷加起來，一年少說得花4萬美元。許多美國學生都是貸款讀大學，剛畢業就欠銀行一屁股債。別說買房，工作四五年能把學費貸款還清就不錯了。正因如此，美國女大學生流行找甜爹，讓有錢人供自己讀書。這種現象，按日本的說法就是援助交際，中國的叫法則更直接——包養。當然，此時此刻，季望舒爺孫倆的關注點並不在學費上。季廣誌見那病人對留學門兒清，連忙問：“請問您是？”病人笑道：“我是加州大學孔子學院的老師，每年孔子學院都有學生去中國留學，所以我比較清楚情況。”季望舒問：“如果我申請北大留學生，都需要哪些手續？”病人逐一列舉說：“你的高中畢業證和成績單，這兩樣需要公證。你還要到醫院開健康證明，以及在網上下載並填寫留學生申請表，把這些東西打包郵寄到中國。等你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再去中國住美大使館申請留學簽證。”有個懂行的人，辦事就容易了。季望舒立即開始跑手續，他當天就去找公證機構，給自己的畢業證和成績單做公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