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舊楚曆118年。
楚宮。
“墨陽,你上次說的那個‘好’地方就是這兒?”
說話的少年一身石青袍服,金冠束發,負手立在一扇紅漆木門前,乜斜著自家好友,麵上隱有慍色。再仔細些看,那少年年紀尚且不大,然而風姿特秀,尤為貴氣雍容,如今這一副微怒神情便是給不相熟的人看了,也怕會叫人覺得無端生了幾分惴惴。
“沒錯!”陳墨陽卻好似偏不吃他這套,全沒瞧見一般,兀自得意道,“你現在看這裏是四下無人,可平時看守得簡直比鐵桶還嚴——你想想,以我的功夫,這還是溜了幾次才成功!據我觀察,好像是打前幾天開始守衛才鬆了些,雖不知是什麼原因,但卻著實方便許多。否則的話,今日咱倆便是再長上兩雙翅膀也同樣飛進不來。”
那少年一聽,心中更覺不妥,皺著眉正欲開口,卻被陳墨陽打斷道:“這地方外麵看著是有點貌不驚人,可裏麵卻是大大的別有洞天,而且最近幾日我總能聽到裏麵有簫聲,實在好聽極了!嘖嘖……隻不知是不是鬧鬼,聽說這裏的主人都死了十幾年了,可費我好一番打聽……”
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那少年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止不住慍色更甚,再次啟唇打算訓誡一番,孰料話未出口,卻又被陳墨陽打斷,隻見他搖頭晃腦地歎惋道:“戲文話本上常有美貌女鬼,這宮裏口耳相傳的更有不少深閨佳人,我聽那簫聲淒淒慘慘,著實惹人憐惜。若能讓我和那吹簫的姑娘見上一麵,便是鬼魅也足慰平生了!”
饒是那少年涵養甚佳,三番兩次被人打斷後聽了這話也不免抽搐了一下嘴角:“我看你這是‘知好色,慕少艾’了!你想見的那些姑娘鬼魅,這裏未必有,可你夢裏怕是不少!陳墨陽……這裏是冷宮!你不知道?”
“冷宮?”陳墨陽一撇嘴,十足十地不以為意,“不能去嗎?”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墨陽公子!”
陳墨陽見此才仿佛終於心滿意足了,擠眉弄眼道:“好啦,一天到晚都擺著這麼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往後哪家小姐敢嫁你?嘿!說到這事我可想起來了,那麼多搶著往你那裏送的姑娘,你怎麼全都拒絕了?你也該到那個什麼的時候了吧,這等前赴後繼的齊人之福不知有多少熱羨慕呢,你怎麼就這麼一副避之如猛虎的模樣……哪怕先湊合著封個側室呢!你看啊,先別說廷尉趙玄澄的妹妹,張校尉的二閨女,單是那個右將軍陸揚的妹妹我看就——”
“停停停……”那少年看著正認認真真掰著指頭數數的陳墨陽,太陽穴跳得歡實,一個腦袋直要漲成兩個大,“你這是哪兒學的這些碎嘴閑舌的臭毛病?”
“這還用得著學?你這是沒聽到你那母妃娘娘天天在我耳邊叨咕:‘皇兒已是這般大了,也不知何時才能讓母妃抱上孫兒呢!’或者是‘羽兒這孩子,淨是讓母妃憂心!文靜懂事的、嬌蠻潑辣的、率直爽朗的……這陣子都見了多少個了,堰都這家家戶戶的適齡小姐都快輪了個遍,怎麼就連一個有消息的都沒?唉,真是急死人了……’替你圓場不說聲謝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要多挨上一份罵,真是天理何存!”
陳墨陽沒好氣地掐著嗓子學完話,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後腦勺。
那少年聽後,瞳色禁不住染了幾分笑意,半真半假地側身作揖道:“是,多謝墨陽。”
陳墨陽“嘁”了一聲,也不回禮,隻閑閑挑眉道:“你這空口白牙的謝法我可不認,改明兒你得陪我去一趟平樂——”
“二殿下!”
“墨陽公子!”
遠遠傳來些零星喊聲。
“壞了,他們怎麼這還追出來了?”一聽這喊聲,陳墨陽顯見有些聲氣不順,嘟囔道,“今日晚宴我都跟總管公公打過招呼了啊!唉,真是不靠譜,也不知會不會追到這裏來……”
心煩之下掃過身側,卻正見那少年抬起手要抓著自己離開,陳墨陽心道:“自己這兄弟簡直就是皇族之中的樣本模範,一舉一動怕跟那標尺量出來的也沒差了。之前磨了他那許久,說什麼也不信有這麼個地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拉來,要是現在走了,鐵定就沒有第二次了,再說,倘是不給他看到實景好好證明一番,回頭說不準還要怎麼訓我呢!”
於是趁那少年還沒來得及動作,陳墨陽當機立斷:“你先去,我把他們支開再去找你。”
話音剛落,沒等那少年反應,陳墨陽便迅速打開門將他塞進去關好,繼而足尖一點,輕身而起,迅速朝向聲音來處疾奔而去,待能瞧見人影後,立時放輕了腳步,跑向一側山石園景,放開嗓子,急道:“二殿下,哎呀,那邊,那邊……哎,水!”
陳墨陽一邊喊,一邊搬起那園景石中一塊,跑到橋上,將大石扔下。
“噗通——”
大石落入池中頓時激起水花無數。
“哎,殿下,落水就落水,這春寒的天,您這是要遊去哪兒啊!”
門內的少年聽到這通離奇編排,心下一時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