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銘一見如此,便知對方此次進攻絕對是蓄謀已久。
如今內外交困,一旦他分出兵力幫助平民滅火,那麼城門必將失守,清平也會隨即淪陷。若他堅守城門,城中百姓無法及時滅火後,自己這方內部也同樣要出問題,圍困時間稍長,城池也是不攻自破。
天人交戰之時,他派出去的一位士兵蹬蹬蹬疾步跑過來,撲通一聲跪下:“副統領……大都督,大都督已於府中被暗殺了!”
安銘後退幾步,左手按上身側長劍,驀地轉身,右手扶額,身軀略有些搖晃——本就已是倉促迎敵,而今主帥又死,軍心不穩,城中火光衝天,城外又是大軍壓境……
“我軍承諾,如投降,我軍入城後絕不傷害清平郡無辜百姓士兵。”城外大軍一人驅馬向前繞了一圈,吼聲遠遠傳來。
安銘閉上眼睛,罷了罷了,天意如此……
“投降!”
安銘一聲大喝,聽得四周的士兵身軀俱是一震。
守城士兵家屬親眷多在城中,之前看城中烈火四起心中便已焦慮不堪,隻是礙於軍令和敵襲才沒有什麼舉動。如今聽得長官命令,因為投降,心中雖是複雜,卻不再猶豫。有家眷的救火,無家眷的則去將投降的消息逐層傳下。
安銘拳頭攥得青白,腳下步履不斷,直至角樓。
看著角樓處的寫著“清平郡”的白色大幡,安銘神色複雜,嘴唇抿得死緊。卻終究是手起刀落,銀光一閃,“哢”的一聲,白色大幡應聲而落。
“清平郡守軍副都統安銘率領清平守軍共一萬四千人,降!”安銘的聲音穿過重重夜空,直達百丈之外。
話音甫落,他抽出長劍便要自刎。
“當”的一聲,安銘便覺手中長劍似被重物擊中,右手一顫,長劍便直直掉了下去。
安銘頓時渾身一個機靈,轉身看去厲喝一聲:“誰?”
一位披著白色狐裘、因蓋著帽子偏著頭而形容看不真切的年輕公子從城牆側麵樓梯緩步而出,話音清冷:“史公有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困而著《春秋》,屈原遭逐,乃賦《離騷》,孫子遭刑,後俢兵法……咳咳,你不過是個小小邊郡統領,有膽子投降,卻沒膽子麵對,著實是讓人失望至極的懦夫所為。”
安銘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警惕,然而更多的卻是抹不去的慘淡屈辱:“男子漢大丈夫死在戰場上俯仰間當無愧天地,如今棄城投降,已再無臉麵再見我清平郡守軍萬餘守軍,固然是輕於鴻毛,卻也隻能一死以謝清平。”
那身著白狐裘的小公子指著已經兵臨城下的大軍,淡淡反問:“我問你,你就那麼相信城外大軍說的話?”
安銘說了一個“我”字,便再說不下去,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那公子見他愣在原地,又回身指向城中:“我問你,清平郡如今都統已死,你若再死了,這城中其餘無辜百姓誰來為他們負責?”
“我……”
安銘剛才說出“投降”二字後,隻覺一股凜然之氣從胸口直入腦中,根本沒有心情再做什麼思量,隻想著就這樣磊落死去才能不負自己自習武參軍以來報國保家的一腔熱血。
那公子收回手,話音柔和了些:“我再問你,到底是活著做些有用的容易,還是死了直接逃避著一切來的簡單?”
安銘眼中最後剩餘的那星星點點的火光漸漸熄滅,再不辯解,聽著四周的嘈雜聲音,木木回答:“死了簡單。”
“難得你還知道,”因為裘衣帽子上狐毛過於濃密,瞧不清那白衣人的麵目,隻能聽出來他似是緩了一口氣,“既如此,是生是死,你自己決定。”
安銘怔住。
“帥印,虎符!”城下又傳來幾聲呼喊。
安銘晃過神來,又使勁攥了攥拳頭,顧不得那人離去的背影,命人取了帥印虎符後,雙手捧著親自交到了城外大軍主帥手中。
史料記載,舊楚曆121年十一月七日,天大寒,康帝羽率軍兩萬攻清平郡邊城,適逢城中大火,不費兵卒,勝。
當夜,原來插著“清平郡”的白底黑鷹大幡便換成了黑底繡金龍的“二皇子羽”大旗。
看著城中火勢漸小,孟驚羽坐在城中都督府的客廳主位上,看似漫不經心的把玩著剛剛得來的帥印虎符:“先生這一招,當真走的妙極。”
因為孟驚羽對外宣稱林世卿是他招募來的謀士軍師,所以大多數時候都稱他一聲先生來掩人耳目。
林世卿背光站著,神色隱在一片暗影之中,聽了誇獎,聲音卻仍是溫潤淡靜的聽不出一絲被誇獎的喜悅:“殿下謬讚。隻是此番縱火,無端累了許多無辜百姓。雖算是事出有因,但世卿仍是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