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芙蓉塘外有輕雷(上)(1 / 2)

“啪——”剛走進院內的孟驚羽便聽得一聲脆響,見到地上四散摔碎的酒壇,不由蹙著眉抬頭看去。

雨勢雖小,可想來是屋頂上的白衣公子已坐了許久,此時的鬢發衣衫皆是被雨淋的濕漉漉的黏在身上。

這夜的天空仿若攪了墨汁,黑的尤其深沉,恍惚間似要將簷上那白衣公子的瘦削身影一並吞噬。

不知為何,孟驚羽看到這一幕,心裏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痛,仿佛快要抓不住眼中的人,帶給他不知名的慌亂和惶恐。

這種感覺甚至猶勝於紈素告知他媚姬有孕的那日,他所感受到的那樣真實切膚的心痛。

再不遲疑,孟驚羽一旋身上了屋頂,坐到林世卿的身邊,將披風解開後又重新係到了他的身上,目光裏是連自己都不曾想到的痛惜心疼。

孟驚羽一把搶過林世卿手中的酒壇,低聲怒道:“這身子是不是你的!這麼個喝法,還要不要命了?!”

見他沒有回頭,孟驚羽一把摔了酒壇,用力的扳過他的身子,可目光所及卻隻觸到一個眸光迷茫脆弱得如一隻迷路小獸的少年。

“世卿,世卿!”孟驚羽微微用力的搖晃著林世卿的肩膀,林世卿的眼前漸漸聚焦成一張焦急的俊臉,不自然的移開目光,咳嗽了兩聲,低低的說了一聲:“抱歉,喝多了。”

孟驚羽氣也不是,怒也不是,隻能神色複雜的看著林世卿:“世卿,你今日怎麼了?可以……可以告訴我麼?”

林世卿沒有回答。

孟驚羽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他。

二人久久無話,久到孟驚羽甚至覺得他根本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時,林世卿的低啞聲音驀地響起。

“……今日大約是我一位兄長的忌日。”大約也是我母妃的忌日,林世卿咽下後半句。

他不知哥哥現在身處何方,是死是活;更不知自己的母妃是哪一日死的,又葬在哪裏;他的生父雖在世,卻隻當他是另外一人,把他作為留給他另一個兒子的棋子來使用。隻覺天地孤清,悲淒難抑,徒留他一人在這世上承受一切。

思及此處,心頭猛地一痛,林世卿隻覺喉嚨更加幹澀,又抓起身邊的一壇酒,啟了封就要喝,可還沒到嘴邊就被孟驚羽搶走放到一旁。如此反複幾次,林世卿身邊再沒有酒壇。

林世卿沒說話,搖晃著起身,半蹲著身子打算去抓孟驚羽身邊的酒壇,卻又在中途被孟驚羽攔下。

這次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林世卿隻得啞著嗓子開口道:“給我酒。”

孟驚羽看到這樣頹廢的林世卿隻覺得心口處似有火焰噴出。不知道從那裏來的氣怒鬱躁騰地竄滿了腦海,他坐了下來,長腿一掃,把身邊餘下的酒壇全部踢了個幹淨。

一時間,院子裏盡是陶器摔碎的聲音,甚至還有幾名宮人聽了響聲之後過來查看情況。可當看清房頂上其中一人的穿著衣飾後就再不敢來收拾,全都默默離開了。

陶然軒,確切的說是陶然軒的屋頂上,又恢複了剛剛那種說不出的壓抑和寂靜。

林世卿沒有讓孟驚羽挪開他的手,隻是就著這個姿勢,又坐了下來發呆。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孟驚羽漸漸恢複冷靜,這時才忽然發覺他似乎並不真正的了解眼前的這個人。

至少,不了解這樣的林世卿。

即便是麵對從前孟驚鵬等人的侮辱和挑釁,他也隻是動怒,卻從未發過這樣大的火,更別說是這樣莫名其妙的脾氣。

孟驚羽心中此刻不由得添了幾分愧疚,努力壓下胸中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對他溫言道:“回屋喝吧……我陪你。屋外夜寒,你體內尚有餘毒未清,這樣淋雨,你身子受不住。”

孟驚羽嘴唇微抿,站起身彎下腰,將寬大的袖子罩在林世卿頭上為他擋雨。

林世卿將腦袋深深地埋在膝蓋間,沒有立刻答話。

過了許久後,才悶悶回複了一聲“好”。

孟驚羽聽後稍稍放心了些,剛伸了手想扶他,卻見他自己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孟驚羽看他這個狀態,著實怕他摔下去,但是見他又不是很想讓自己幫助的樣子,隻能站在旁邊兩隻手虛環著他,想著若是他沒站穩總還能防止一下意外。

林世卿腳步虛浮,身子略微搖晃,視野也有些模糊,難受的甩了甩頭卻不見好。於是便一邊將一隻腳跨過屋脊,一邊抬起手想要揉一揉腦袋。可不知是沒看清腳下還是腳抬得低了,原本在他看來可以縱躍橫跳如履平地般的屋頂,此刻竟像是跨不過的障礙物一般,將他直直的絆了去。

林世卿沒有用輕功穩住身子,甚至嘴邊還含了一絲笑,混沌的想著,是不是這樣就可以死了?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管這一切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哥哥和母妃了?

這樣想著,林世卿竟有些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