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汐心中一緊,低頭回道:“月汐不懂,請公子示下。”
林世卿道:“你看我手上的這個茶杯——冰裂紋青瓷,釉色晶瑩純淨,這是龍泉官窯燒製出來最好的那一批,若是流向民間便至少要五兩銀一隻。”
他拿著杯子又走到書桌前拿起筆蘸了墨,上好的羊乳毛筆虛懸在杯子上空,他繼續道:“若是我現在在上麵提了字,再流出去,隻怕幾十兩都不止。”
林世卿定定看向月汐:“你現在能算出這杯子的命了麼?”
月汐隻覺得今日的公子讓她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畏懼的轉開了眼神:“既然公子說要提字,想必這杯子日後便更是珍——”
月汐“珍貴”二字還未說完,便聽得一聲脆響,剛剛還完好無損的杯子此刻已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月汐愕然的看向林世卿,便聽他說:“我是掌握杯子的人,所以我知道杯子的命,而你不是,所以你會算錯。但如果今日拿杯子的人是你,你便自然不會算錯了。”
月汐心中又是一緊,沒有答話。
林世卿放下筆,站到了書桌旁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不必害怕,且再說說什麼最難算。”
月汐咬唇答道:“屬下不知。”
“我來告訴你,這世上最難算的是人心,”林世卿眸光晦澀,“我知你想問什麼。紅袖之事你們早就聽說了,可自我回來至今,你和鈴鐺卻都未曾向問起。我想,這可不是因為你們之前關係平平才不問的吧。”
月汐一抖,跪下道:“公子,月汐知錯,但是月汐絕無對公子欺瞞之意。”
“你不必這樣誠惶誠恐,我從不曾懷疑你……你起來。紅袖自小在未央門中長大,不是沒見過許君皓,可如今卻會為了他背叛我,甚至刺殺我,”林世卿笑容苦得刺骨,目光有如實質射向地上的碎瓷,“你說人心是不是很神奇?”
月汐沒有站起來,猶豫了一番,還是有些擔憂的問道:“公子當真已經確定紅袖已經背叛您了嗎?”
林世卿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隻道:“若是個未遇情郎的女子,那還罷了。若是一個女子這一輩子沾上了男子,或愛或恨,轉的心思便再都不可測。某些方麵,女子比男子有更大的力量,其中因由便是這個。愛、恨,這是能讓一個女子獲得最大力量的東西。”
月汐咀嚼著林世卿的話,心有所感的點點頭。
“我派她去監視許君皓,卻未料到她竟有膽子偷偷幫助任務目標——這個膽子就是許君皓給的,包括她將我曾贈予她的毒藥,又以另一種方式將它還與我……這個膽子,也是許君皓給的。同樣,她刺殺我的膽子更是許君皓給的。而這樣的膽子叫愛……嗬,你說是不是無知又盲目?”
林世卿哂笑一聲,又道:“好,我給她機會,她可以嫁給許君皓……愛一個人不一定會希望他好,可恨一個人卻一定想讓他不好。而且,一個懂恨的人要比一個懂愛的人,容易算得多了。”
“如今我將這隻名為紅袖的杯子交給了許君皓,許君皓作為現在握著杯子的人,你覺得他會怎麼做呢?”
林世卿轉過頭,看向地上的碎瓷片,在月色投映的陰影下笑意淺淺:“你著人去粘好這個杯子。”
月汐很少見到這樣空寂清冷得歇斯底裏的公子。她畏懼這樣的公子,更多的卻是像被緊緊扼住心髒的說不出話的窒息。
公子……
他原本就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紅袖自小在門中長大,陪伴公子多年,可如今卻……
由始至終,她沒有覺得紅袖做錯了什麼,可是她深深地覺得紅袖負了公子,沒留一點餘地。
紅袖大概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也許這就是情義兩難全的含義。
不過還好……自己的情和義隻係在一人身上。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有些慶幸,連跪在地上的膝蓋仿佛都有了些酸苦的暖意。
她站起身來,遏製不住鼻尖的酸澀感,低著頭蹲到林世卿的身邊撿好碎片,裝到托盤上,正要離去時卻聽到林世卿喚她的聲音。
林世卿的聲音裏是她不曾見過的脆弱,音質如同薄薄的玉器,仿佛一碰便會碎的再找不見原來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月汐,你知道為什麼我從不將這些話說與鈴鐺嗎?”
月汐停下腳步,聲音裏有些掩不住的鼻音:“……不知。”
林世卿道:“鈴鐺十三歲被我領回未央門,那時候我十六歲,是在血盟的一次外出曆練任務中撿到的她。”
月汐沒有想到林世卿會忽然向自己說起鈴鐺的身世。
因是亂世,未央門中的孤兒格外的多,鈴鐺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