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駛過孟驚羽等人所在畫舫的一艘表演畫舫突然毫無預兆的,炸了。
爆炸畫舫的整個船體隨著那一聲巨響,瞬時解體解成了一副光杆的骨頭架子——估計舫上的人就算沒做成燃料,也要被烤的外焦裏也焦。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中,那舫上沒有一人來得及跳下水。
頃刻時間,火光衝天,熱氣蒸騰。
兩岸百姓一見出了事立刻作鳥獸狀呼喊著四下散開,隻是人群擁擠,全無秩序的推搡之間亂作一團,堵在路口上進退不得的,被推倒踩踏的,大呼小叫喊著“別推我”的,甚至還有反被推下水中的,等等情狀,滿目盈然。
還好洛城當地官府對於舉辦洛神春祭這事早有一套章程,兩岸岸邊提前立了兩排柵欄,若非柵欄阻擋,隻怕此刻被擠下水的更不知要有多少。
暮春裏尚且帶著絲絲涼意的微風瞬間被強行拉扯到了盛夏,幾個呼吸的時間臨近爆炸畫舫的孟驚羽等人便已是一身薄汗。
爆炸的畫舫離孟驚羽等人不遠,船體炸開的時候衝擊力極大,除了無知無覺仍睡得香甜的安銘和韓昱,其餘幾人皆是神色大變,陳墨陽護著孟驚羽,封子恪護著林世卿,劉經桓護著韓昱,紈素護著安銘,幾人各自趴伏在甲板上,等待衝擊過去。
空中大小不一的破碎木板像是被人大力投擲出去卻失了目標的巨型武器,帶著高溫和淩風,無論是船還是人都一視同仁的亂砸一通。
眾人大都是將人撲倒後便立即各自翻過身來格擋著近身的木板,除了劉經桓武藝不佳加上還要護著韓昱,稍微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以外,其餘幾人都是一招一式的遊刃有餘。
唯獨封子恪和林世卿是一對徹徹底底的例外。
自從封子恪眼疾手快的將林世卿撲倒後,便牢牢將他的頭按在了自己懷裏,壓住了他的身子讓他不好掙紮。因為封子恪使的是巧勁,又特意避開了可能讓林世卿不適的部位,壓著他的力道並不怎麼大,甚至可以說是動作十分輕柔小心。
剛剛劉經桓正問到封子恪的願望時,還沒等封子恪回答那畫舫便炸了個滿天花——林世卿在那一刹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心中慶幸還好這爆炸堵住了封子恪的嘴。
林世卿有種預感,剛剛那個半醉不醒的吟著“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的封子恪,說出來的願望大約也會是“願為越人歌一曲,心悅君兮君不知”或是“此時相望不相親,願逐月華流照卿”之類的。
沒想到,最後成全他這點自欺欺人的私心的,竟會是這樣一場毫無預兆的爆炸。
林世卿微微掙動,對封子恪耳語道:“子恪,放開我!”
封子恪低低的笑了,胸口輕微的震動清楚的傳達到了林世卿的身上,封子恪一隻手墊在他腦後,一隻手輕輕撫著他的鬢角,口中似是自語又似耳語:“清慕,清慕……”
封子恪的聲音微啞,話音裏帶著點含混的親昵和不易察覺的顫抖,將林世卿原本堅定的掙動消弭於無形。
漫天的火光熱浪席卷了爆炸畫舫旁的幾十丈範圍,可仿佛任是再灼人的氣浪翻湧而過,也別想傷到他懷裏這一刻的春暖花開。
“清慕,”封子恪微微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我的願望,就是——唔……呃……”
十幾年來苦心經營的平和的假象,好像隨著這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爆炸,也一同土崩瓦解了,他鼓起了十幾年來時斷時續積攢下來的所有勇氣,趁著醉意,趁著混亂,趁著泄洪一般放肆的癡狂和想望,打算對著近在咫尺的人吐露這一份隱藏了太久、壓抑了太久的心跡。
然而,咫尺處,有天涯。
迅速墜落的一塊薄木板的一邊重重撞到了封子恪的後背,隻是稍作緩衝,隨後整塊木板便再次砸到了他背上,封子恪悶哼一聲,嘴角控製不住的溢出一絲血。
火光就在不遠處,情勢本就危急,這木板一撞,封子恪又根本沒有防備,便說是傷及腑髒也是極有可能的。
林世卿暫時將思緒抽離出封子恪未完的那半句話,趁著他被砸後脫力的一下,身子一滑從側麵翻身坐了起來。
林世卿除開壓在封子恪身上的木板,將他扶了起來,因著今天沒有佩劍,隻得抽出外衫罩裏別在腰間的玉簫,一路陰沉著臉,揮開被連鎖的小爆炸炸飛到空中而後落下的木板,攙著他往舫裏走。
林世卿壓低聲音:“舫裏好歹有個遮擋,我扶你進去。這爆炸來的蹊蹺,如果再有什麼意外,別顧著旁的,保護自己要緊。”
封子恪知道林世卿是什麼意思——他是文臣,這麼多年都偽裝得很好,從來沒有顯出懂得分毫武功的樣子,可要想在這麼混亂的狀況中自保,一個文臣能做的就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