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高遠晨當然希望餘下這周、楚、梁三國之間互相能有嫌隙生出,越大越好,最好彼此鬧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如今他的願望看似已經達成了,可高遠晨卻覺得,即便周楚真的鬧僵了,也絕對不該是這種情況。
高遠晨對於孟驚羽這個楚國新帝不怎麼了解——他們相識是在出使梁國求親時,不過那時孟驚羽表現的並不出彩,也不引人矚目,二人隻是泛泛之交,說過兩句客套話而已。而他與其兄孟驚鵬結盟時,關於孟驚羽這位弟弟,孟驚鵬口中也從沒出來過什麼好話,說出來的評價總是難逃“見識短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不成氣候”幾句。
而後,在他穩定了齊國朝局,倒出功夫來研究這位楚國新帝後,很輕易的便察覺到了孟驚羽成功奪回皇位的背後有林世卿的影子。而高遠晨知道這些了以後,便自然而然的更加認定了這位楚國新帝確如其兄長所言那般“草包且不成氣候”。
高遠晨猜測,林世卿願意在楚國扶持孟驚羽上位,大抵也是因為這人沒有威脅,好控製的緣故。
所以在從周楚關係產生裂痕到兩國全麵開戰的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怎麼懷疑過楚國會出現什麼問題,但林世卿則不然,這位可算是他的故人了——林世卿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林世卿生為將門之後,長於簪纓世家,現如今雖不過是弱冠之齡,卻無論是在官場還是戰場,都已然頗有名將大家之風,軍功卓著,政績斐然,行事殺伐果決,心思細膩縝密——無論是腦子還是膽子,這人都不缺。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會讓自己的下屬在鄰國犯下這麼大的錯?便是屬下犯了錯,他竟也沒有及時拿出有效的處理方案緩和一二?便是反應不及,過後又怎會任憑自己身陷敵國而不自救?不自救也便罷了,迄今為止又怎會沒有任何動靜?
這絕對不是林世卿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然而,周楚開戰的誘惑太大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沒有人能輕易抵擋得住摻合一手的欲望——二十餘年前,周楚開戰時,齊國守成派占了上風,朝會上七吵八嚷的結果是作壁上觀,於是沒能借上彼時“漁翁”的東風。
但是二十年過去了,齊國朝堂的氣象早就經過了幾遭風雲變換,到了今天,能安然立在朝堂上仍然留著腦袋喘氣的穩妥的老朝臣都是穩妥得過了頭的,但凡開口,那便永遠都是“你好他也好,這好那也好”的渾水話,十分會做人。
而隨著齊主高遠晨登上大位,一道雞犬升天的卻大都是與他同一輩或是年齡相差不大的新人,這些新人常懷一腔熱血,做起事情來往往都是風風火火的,效率奇高,因為抱得都是振奮山河,銳意進取的心思——心思是好的,也沒做錯,初生牛犢不畏虎,勇氣也是可嘉的,但在這種國家大事的抉擇上,卻並不是一腔熱血就可以解決的。
他手下培養出來的這群嫡係官員忠君愛國,其中不乏才智高者,但無論怎麼誇,怎麼好,都逃脫不了尚且稚嫩的眼光局限下那窠臼大點的地方——基於對林世卿近乎於草木皆兵的防備心理,他不知灌了多少壺茶,才強行說服了這群年輕的官員暫時站在自己這一邊。
但是這種空架子似的支持根本不可能長久,高遠晨也很清楚,他隻是沒有想到那麼快——
七月中,陣前,楚國為振奮大軍士氣,楚帝下令斬周使三十七人。
而這三十七個人中的最後一個,便是構成高遠晨手下那個的空架子似的支持的主幹——林世卿。
林世卿已死的消息飛速傳開,很快便由此吹響了周楚第一戰的號角,順便也吹響了一直掩藏在周國朝堂爭吵下的號角。
高遠晨便是現在覺得再不對,也實在再拿不出來什麼有力的理由來阻止滿朝文武請兵出征的諫言了——就這麼一個月的工夫,穩穩站在主戰派陣營裏的禦史們,以“柔媚附於君,阻興國之業”為由,彈劾他授意下反對出兵的一眾大小官員,已經在殿上撞了不下七八回柱子了,光是沒攔住的,就有兩個撞出來長假的,一個直接撞得去見了列祖列宗的,另外那幾個被攔住的禦史,眼珠子到現在都是紅的,上朝下朝無論看誰都跟看仇人一樣。
更何況,他派過去的探子回稟說,周使公開被斬,許多人都看到了林世卿人頭落地,這應該做不得假。
於是,齊國內朝這場對峙最終以主戰派勝利、高遠晨妥協結尾,暫時性的畫了一個句號。而後,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不得不上下一心的齊國緊鑼密鼓的又在北境悄然展開了一個新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