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日落時分,諸將回營,鳴金收兵,不出所料的,周楚聯軍的攻城戰再次以被阻於越衡郡外而告終。
韓昱看著榻上的白布,按捺不住,搶先上前一步問道:“相爺,這是怎麼回事?”
陳墨陽的營帳中擠著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幾位征南軍主要將領,染血的戰鎧未脫,挨個看過去,俱是林世卿之前相識的幾位。
劉經桓補充道:“尚在前線時,我們就收到了陳將軍的手書,上麵還蓋了陛下的私印,說是讓我們不要派人回稟軍情,攻不下城無礙,隻要按照原定計劃攻打便是。”
林世卿聞言一怔,旋即無聲的歎了一口氣,複雜的目光落在白布頂端:“我說為什麼一直不見前線來稟……陛下的事情你們原來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嗎?”
“……陛下出事了?!”
“……什麼?!”
“……怎麼回事?!”
……
一聽陛下出事了,帳中頓時炸開了鍋。
唯有劉經桓尚算老成壓得住場,抬手止住了幾人七嘴八舌的問題:“大家稍安勿躁,先聽相爺怎麼說。”
林世卿微一點頭,走近了些,壓低聲音將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悉數說出。
幾人聽後臉色青青白白,偶爾的眼神交流也是一派沉重之色,顯而易見的都不怎麼好看。
“相爺打算怎麼辦?”安銘道,“陛下落於歹人之手,眼下生死未卜,就連被歹人劫到何處我們都不得而知——不過按照相爺所說,應該還有封信吧,不知可否拿出來給我們幾人一觀。”
林世卿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紙,遞給安銘。
安銘展開信紙,隻見紙上幾個大字,他一字一頓念道:“明日日落前,倦遊山,照柱崖?”
“倦遊山?”劉經桓摸了摸下巴,“這地方我倒知道——這是越衡郡前南衡山脈中的一座高山,因為山勢極高,攀爬不易,遊人登山時常不達其頂而還,故名‘倦遊山’,至於這個照柱崖……雖然沒聽過,但依我猜測,應該是這個倦遊山頂端的山崖,大約是登上者甚少才不出名吧。”
韓昱瞥了林世卿一眼,明知故問道:“所以這紙上寫的是什麼意思?”
林世卿麵無表情的道:“韓將軍放心,本相應了人,必會將貴國陛下救回,諸位也不必多做無謂試探。”
韓昱被林世卿一語道破他心裏那一點沒有宣之於口的小九九,不由大窘:“我不是——”
林世卿揉了揉額角,感覺自己剛剛的語氣有些衝,不由有些焦躁的打斷了韓昱的話:“抱歉,今日世卿身子不適,言語或有冒犯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安銘圓場道:“適才聽相爺所言,便足可知今日之事殊為凶險,這大半日過去,還勞煩相爺替我楚國多番妥善安排才未令此事鬧大,否則此刻軍民之心惶惶,怕是情勢更要糟糕,我等還要多謝相爺才是。”
“不必,”林世卿草草一擺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們若要謝便謝床上這位吧。”
“你是說……”劉經桓反應最快,不覺瞠目問道,“床上這位是……陳將軍?”
幾人剛剛都沉浸在陛下被人劫走的事件中,一時竟沒顧得上問陳墨陽最終如何了,便是林世卿給他們講述事情經過時,也隻長話短說的提到了陳墨陽為救陛下,為歹人重傷,並未提及傷勢如何。
但若這床上的是陳墨陽,那麼也就是說……
林世卿默不作聲的讓開路,示意幾位將軍自己去看,幾位將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無人動彈,卻是始終抱臂站在最外側的紈素最先動了步子,走到床邊,掀開了白布。
幾位將軍見狀也都跟了過去。
林世卿悄悄背過身子。
紈素隻看了一眼便迅速退到了一旁,臉上仍是一副不變的冷色。
白布下,五隻被斬斷的手指加上一個被血糊住的左前臂,以及一柄冷光森然的短刃,被整整齊齊的擺在年輕將軍冷去的身體一旁——斷指斷臂,觸目驚心,相比之下,胸腹處那幾個猙獰的開口和幾乎被染紅了的鎧甲,看起來仿佛都不那麼刺眼了。
“……陳將軍這兩日便下葬了吧,”林世卿沉默了一會兒,忽而啟口道,“日裏壓陣的重騎都在你們那裏,陛下身後多是步兵,少部分是輕騎,當時圍觀者雖眾,但視野難及,大部分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陛下被劫不在軍營的消息動搖國本必須隱瞞,但是陳將軍殉國之事絕瞞不住,而且他的死,對於近來連吃敗仗的征南軍來講……未必是件壞事。”
屋內的氣氛倏然沉了下去。
長刀躍馬,關山橫槊。
但凡從軍為將者,尤其是有些名望的,手上大都沾著無數人命鮮血,戰功和勳爵都是成山的屍骨堆起來的,那些屍骨與鮮血,誠然大部分是敵人的,但也有一部分是同袍手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