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預習一般,強擠出一分生硬的笑,拍了拍臉——這時他才發現那個快刻完的木偶仍在他的左手裏,大約是他握得太緊的緣故,那木偶臉上粗糙的疤痕將他的手劃出一個小口,留下了幾點血跡,愈發顯得那個木偶臉上後劃出來的口子猙獰可怖。
林世卿的嘴角胃疼似地抽搐了一下,將手連帶著木偶藏在了寬大的袖子中,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出了陰影處,途經一處營火,袍袖一飛,火中“劈啪”一聲,火舌一竄,將一節染了血色的木頭吞了進去,而後,飽食的焰芒又老實地窩回了原處。
他在孟驚羽營帳門口逗留片刻,從衣襟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那瓷瓶裏飄出來些帶著清香氣的血味,林世卿將瓶身微微傾斜,在帳口的地上灑了一半。
孟驚羽的皇帳像是一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果子,“外皮”是他的幾位心腹武將,內裏一層的“果肉”是幾個正在商議治療方法的軍醫,再往裏則是床上的那位麵如金紙的“果仁”。
這位“果仁”大概是血流得太多,眉頭緊緊蹙著,臉和嘴唇泛著一股淺淺的灰白色,胸口傷處的血止得險象環生——兩道刀傷,翻開的皮肉交錯出來一個血腥的叉,撒上去幾次的金瘡藥全被橫流出的鮮血衝得雜亂無章,床前那位老軍醫隻好抖著手再鋪上厚厚的一層,抖得那藥繞著孟驚羽的胸口跑了整整一圈——沒多少藥到過目的地。
也不知這位軍醫大人是老眼昏花了,還是被陛下的龍血嚇的——林世卿簡直有心衝這位上藥上得隨心所欲的老大夫吼一聲“滾”,被他咬住牙根忍住了,隻好自己安慰自己,幸好胸口傷處劃得不深,應該沒傷到心肺,要不然這麼久止不住血,床上這位就是再命大,也早就被他們折騰死了。
林世卿默不作聲地站到了熟識的幾位將領旁邊。
沈寄寒自他進帳就看到了他,劉經桓和安銘等人則是剛剛注意到,安銘正想與林世卿點頭示意一下,卻倏然眼前一亮——之前陛下率軍回朝奪皇位時,也曾在漢陽郡汴州城重傷,那時他階品不夠,無緣在那種敏感時期得見天顏,但聽說那時候陛下傷勢極重,最後就是林相爺救回來的!
來不及多想,安銘拉著林世卿的手排開幾名擋路的將領,將人領到那幾名正在商議治療方案的軍醫前,簡略介紹道:“這位林相爺也是醫者,神醫!他曾經救過陛下,您讓他給陛下問問診,趕緊一起商量商量怎麼治吧!”
那幾名軍醫眾星拱月似地圍著一名吊喪似的老軍醫,像是管事說話的,那老大夫天生一張愁苦臉,此刻兩條斑白的眉毛被擠到了溝壑似的抬頭紋裏,愈發顯得苦大仇深,口氣也搭配得十分不善,活像是要被偷蛋的老母雞。
那名老軍醫道:“慢著——安銘將軍你這話可就奇怪了,今時不同往日,且不說眼前這位林相爺究竟有沒有那個金剛鑽,攬不攬得了這份瓷器活……就說陛下身為我楚國君上,又怎可讓他國官員——還是非軍醫、非太醫的一個人來看?這豈非兒戲?”
說完,老軍醫的胡子一吹一瞪眼,不陰不陽地轉過頭對林世卿道:“相爺還是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這裏怕是不怎麼歡迎您的大駕……請吧。”
林世卿麵帶微笑地聽完,攔住著急辯解的安銘,不慍不火地衝幾位軍醫道:“不知列位可否聽林某一言——首先,救人如救火,當務之急應該是貴國陛下的傷勢,而非如此一般裏裏外外糾纏於身份問題不放,耽誤治療契機吧。再說周楚本就是聯盟,你我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更何況,先人醫道嚐雲:‘玉劄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
林世卿看著那老軍醫的老臉漲得通紅,猶自沒有收口的打算:“……也就是說,即便是牛溲馬勃,隻要用之得宜,未嚐不是良藥,其效用更不見得遜於參苓之物。您不信任林某有這個能耐無妨,說林某是牛溲馬勃之流也無妨,但卻連試都不想讓林某試,若林某有這個能力治好陛下……老大人您這豈非才是真正的謀害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