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大夫是太醫署中資曆老得掉渣的老古董了,楚宮醫者皆隱隱以他為尊,這次隨軍完全是陛下所請,給個麵子而已,對安銘他們都敢不假辭色,眼下卻被林世卿一頓搶白,一頭一臉斑白的發絲眉毛胡茬快要氣得全白了,可偏還不知怎麼說,隻好恨恨的一甩袖,間接默認了林世卿給陛下問診。
“老夫一生為國,一片赤膽,如何會謀害陛下?!你……你莫要作這些瘋言瘋語,亂人視聽!”
老太醫畢竟不是靠嘴皮子討生活的,和但凡開口必然一針見血的林相爺顯然不在一個段位上,林相爺也不欺負人,見沒人再說別的,謙讓地衝著皺成蔫蘋果的管事老軍醫一點頭,穩穩走到了床前。
隨即,在床前那位老大夫火冒三丈的目光中,林世卿又彬彬有禮地從那老大夫的手中拔塞子似的拔出來了那瓶被他抖剩了不到一半的金瘡藥——別看這位老大夫雖然手抖厲害,力氣卻真是奇大。
林世卿不疾不徐地將那瓶金瘡藥放到床邊的小凳上,帶著一臉溫良恭儉讓的笑容,不容拒絕地扶著年邁的老大夫到一邊涼快去了。被扶著的那位胳膊和腰跟被鐵鉗夾了似的,完全身不由己,恨得幾乎快要咬碎口中為數不多的那幾顆同樣年邁的牙。
詭異的是,營帳裏的將軍們見到林世卿這麼客氣的不客氣,竟也沒有一個出手阻攔的——出口的也沒有。
這些事情換了其他誰做,孟驚羽的這群心腹肱股都不可能這麼放任,但林世卿實在是太不一樣了,陛下沒少交代他們這位相爺在他心裏究竟是個什麼地位——那可是陛下近年立誌要挖下來的最大牆角,偏還這塊尊貴牆角的態度似乎也在漸漸軟化……
看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別說是一塊牆角,就說是一整堵牆也不為過——至少他們是秉持著“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陛下矢誌不渝要挖的大牆角”的理念跟林世卿相處的。
除此之外,林世卿本人博學多才,對於用兵用人之道也有自己的一套間接,為人處世沒有架子,眾將也都願意與其交好。何況此刻能救陛下的,甭管什麼人什麼法,那都是好的——他們要攔著才怪!
動手沒有武力支持,動口說不過人家的軍醫們隻好一臉不甘的咽下這口鳥氣,退後幾步,等著看這位“林神醫”的笑話。
林世卿滿麵從容的坐到了孟驚羽旁邊——全看不出他袖子下麵的雙手抖得不像樣。他用力握了一下右手,搭到了孟驚羽的腕子上,可是除了他自己幾乎快震出胸膛的心跳聲,他什麼也沒感覺到。
但他還是回頭說道:“陛下傷勢無大礙,你們且先出去,陛下休息需要安靜。”
安銘等人聞言神情一鬆,唯獨那名老太醫沒好氣地問道:“你如何證明你就能治好陛下?”
林世卿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琉璃小瓶,遞給了那名老太醫:“單憑我有這瓶生肌散這一點,林某對治愈陛下傷勢的把握就要比旁人多上幾分,幾位大人不妨看看,是否如此。”
那位老太醫將信將疑地接過那個琉璃小瓶,倒出一些在手上,其餘幾位也各自用手指撚了些,放到鼻下聞過後,一起交頭接耳起來。
“嘶……這是血竭的味道。”
“還有鬆香和乳香的味道,唔……應該還有龍腦香和麝香。這個麝香味道雖然輕,但能聞出來——像是原麝的臍香!”
“不是臍香,這個味道肯定是頂級的生香!我聞過一次,絕對不會記錯。”
“……”
“……”
“等一下,”那名主事的老太醫原本一直沒有說話,隻細細聞,任他們討論,自己在一旁聽著,聽到一半,驀地一抽氣,“這……這裏有‘沒香’的味道!”
“‘沒香’?你聽說過麼?”
“沒聽說過,治什麼的?典籍上我好像也沒看過啊……”
“我倒是聽說過,好像是一種貢品,從西域那裏流進來的,市麵上應該沒有賣,我也隻是聽說過而已,也不知準不準。”
“那是治什麼的?聽說了麼?”
“沒聽——”
老太醫打斷了那名正回答問題的中年軍醫,倆眼睛對著他手上倒出來的生肌散,簡直像是在看八百年沒正經見過的漂亮媳婦:“沒藥,可散瘀定痛,消腫生肌……的確是西域的貢品,有價無市,加了沒藥的金瘡藥——不對,叫生肌散是吧,好名字好名字!似乎還有些別的味道,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