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臘雪初下繞紅綃(上)(1 / 2)

這一晚,一向淺眠的林世卿睡得很踏實,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永康元年的清明雨後——舉目望去,冬日蕭索不再,郊野風物俱換新顏,春末了。

這是在洛城。

一轉眼,天色漸暗,蜿蜒的洛水上開始劃過各色精巧的畫舫船隻,其上有嬌豔欲滴的女美人,也有楚楚動人的男美人,鶯歌燕舞的,好不動人。但凡近岸有畫舫往來經過,便總能惹得兩岸看客激動不已,花枝手絹扇子玉佩等物前仆後繼的奔赴空中,運氣好的能被船隻接住,不過大多都是運氣不好的,隻能喂給洛水裏的魚蝦了。

然而這些熱鬧的地方,離林世卿都還遠,他現在的位置隻能看到煙花在夜空深處盛放,引起一茬接著一茬的叫好歡呼。似曾相識的月老廟在他背後隻留了一大片柳蔭下的影子,靜悄悄的,可那諳熟到了骨子裏的聲音卻兀自不停地灌進他的耳朵,也不管是不是會擾人清淨。

“……世卿,別唬我,我手裏紅線的另一端是你,跑不了的!”

“……這是老天定的姻緣——我說了,你跑不了。”

那聲音海潮一般,像是從四麵八方來的。

林世卿抬眼看了一圈,卻沒找到人。

下一刻,他腕上卻驀地沉了一下,林世卿低頭一看,原來是腕上被係了一圈紅繩——那紅繩一端鬆垮地在他腕子上打了個結,另一端拖著地,長長地延伸了出去。

林世卿感覺那紅繩結扣有些鬆,像是要掉,不知怎的,心裏就怕極了,忙伸手按住了那個紅繩結,低下頭,目光控製不住地便順著那道延伸出去的紅繩一道走了。

像是感受到了林世卿的目光,那節紅繩也抖了抖,心有靈犀似地,林世卿猛一抬頭,便看到了月老廟大門旁柳蔭下那個衝他挑眉笑著的青年人。

那人衣飾服冠全是一片模糊,臉卻像前世就刻在腦子裏了,五官神情在他眼前清晰得一塌糊塗。

不用說,甚至不用看,林世卿都知道那人是誰。

那人衝林世卿搖了搖被他牢牢牽手裏的紅繩——若是有尾巴,怕是也要跟著那一臉的眉飛色舞一起翹到天上去的。

林世卿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這麼笑過了——自打一些事情發生以後——心裏感懷,原本那點害羞也就顧不得了,一時五味陳雜,隻想離他近些,仔細看看他的笑容。可不料到夢裏的路看著遠,剛走了不到兩步,就被人一把扯到了懷裏。

“驚羽……”

孟驚羽好像隻是嫌他走得慢,扯過來後便將他放開了,賴皮賴臉地將手腕和紅繩伸到他眼皮子底下,強買強賣似地道:“給我係上!”

林世卿被他這打劫似的口吻弄得哭笑不得,認命地將紅繩在他手腕上繞了一圈,剛要打結,孟驚羽卻道:“再繞兩圈!”

林世卿好笑地歎了口氣,又繞了兩圈,打了個漂亮的節。

孟驚羽卻似乎左看右看都覺得不滿意,自己解開了節,握著林世卿的手捏起線頭,又一口氣在自己手腕上繞了五六圈,這回心滿意足了,向林世卿道:“好了,係上吧!”

林世卿隱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大抵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孟驚羽這般孩子氣的模樣,心裏頭喜歡得不行,簡直真的想要別再醒過來了。

林世卿心裏正想著呢,自己手上的紅繩結卻開了,眼瞅著就要掉,林世卿見狀一慌,手腳不聽使喚了一般,僵在了半空。

孟驚羽卻抬手穩住了他的腕子,接住了將將滑下來的紅繩,微微蹙著眉,照比著自己手腕上的,給林世卿手腕一圈一圈認真纏完係好,用自己係著紅線的那隻手握住了林世卿纏著紅線的那隻手,看了看卻又覺得單是一根紅繩連著不結實,於是幹脆拿餘下的紅繩將兩人手腕一同綁了,才笑道:“好了,這樣就不會鬆了!”

確實是不會鬆了——若將兩人的腕子比作兩個人,那麼“五花大綁”也就不過如此了。

孟驚羽手心裏全是汗,握得林世卿常年冰涼的手也跟著熱了起來。

畫麵一轉,又跳到了畫舫上。

半年多前的洛城一行人正圍著一張圓桌推杯換盞地行酒令,陳墨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先人詩詞被改得不像樣,一旦被他行到了詩詞歌賦的令簽,大半場噓聲之下,隻有不通文墨的韓昱捧場。

整桌不分君臣,孟驚羽身旁坐著陳墨陽和林世卿,林世卿挨著月汐……桌子不大,人都挨得很緊,行了一會兒酒令後,眾人玩得厭了,便在陳墨陽和韓昱的強烈建議下換了擊鼓傳花。

月汐自請要去當鼓手,王季同卻心疼她,接過鼓槌,讓月汐去玩,月汐給他整了整衣襟,含羞帶怯地應了。

也不知是不是王季同和桌上的人都商量好了,每次鼓聲一停,那個彩綢做出的大花便總會不偏不倚地停在林世卿或者孟驚羽的手上。

眾人吆喝著起哄,尤以陳墨陽為甚。

陳墨陽向來油嘴滑舌,還是那副沒個正經的無賴樣:“世卿妹子,你也不告訴我,你原來竟是個小娘子,我要是早知道,怎麼會將你徒手讓給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