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驚羽見她笑意淡了,知道她這是心口不一,追根究底,還是有些在意的,便笑道:“中下簽怎麼了?好歹還占個中字呢!不全是無稽之談又如何?這簽就是不好,就是應了,咱們不也都平平安安過去了?”
林世卿點了點頭,腦袋裏卻全是另一張紙上寫著的她的卦詩:
旅程恰似火燒山,顛沛流離自等閑。
並濟剛柔休倨傲,問求行旅凱歌還。
離上艮下,雷山小過——下下簽。
“就算是下下簽又怎麼樣?倒過來看一樣是上上簽!”
林世卿聽到孟驚羽的聲音才反應過來,她竟將剛剛腦中所想喃喃出了聲。
“這些僧僧道道也就會敲敲木魚撣撣拂塵,拿些似是而非的卦簽酸詩糊弄人,”孟驚羽從懷中抽出那兩張紙,大筆一揮,在兩張紙上各自添上了一隻烏龜,龜殼上的紋路也都描了出來,將那兩首詩徹底壓在了烏龜底下,字都看不清了,“看!有朕親筆題畫的玄武壓陣,甭管那上麵寫的什麼上上下下的,都不準!”
林世卿明白孟驚羽著是在安慰她,但他這一副理直氣壯的無賴嘴臉還是讓她有些無言以對——明明知道他這都是一堆狗屁不通的歪理邪說,卻偏偏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隻哼了一聲表示不敢苟同以後,便佯作生氣地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孟驚羽忙湊過去,又是皺眉又是撅嘴,耍怪討寶,毫不吝惜地一連做了四五個鬼臉,卻見林世卿仍板著臉不搭理,便又將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晃著:“世卿?世卿,這都是騙小孩的東西,你又不是小孩,不要相信就好了嘛!
林世卿剛剛隻是一直努力壓著嘴角才會板著臉,這下終於禁不住露了笑意,半真半假地輕聲斥道:“哈巴狗都沒你這麼訓練有素!”
孟驚羽的腦袋搭在林世卿肩膀上,沒看到她的表情,聽了話還以為她還在生氣,眼睛正對著桌上兩張小烏龜,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忽的落寞下來。
“這法子還是小時候墨陽教我的——那時候一旦有人欺負我們,我們又打不過的,便會將那人人名寫在紙上,上麵畫上烏龜,還有句順口溜,好多年了,我現在也隻記得前半句——‘王八蓋帽長不高’,那些人後來就真的長得都沒有我們倆高了……你當看在墨陽的麵子上,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保證,日後一定不騙你了……好不好?”
林世卿發現孟驚羽之前就會挑著他的七寸說話,可以他現在的功力,儼然已經不用挑了——隻要想,甭管故意不故意,簡直就是一戳一個準!
就算她之前是真生氣,如今聽了這個話,氣也早就漏得一幹二淨了。
林世卿無聲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把自己埋到孟驚羽懷裏:“墨陽兄在看著咱們,我知道的……早就不生氣了。”
孟驚羽的目光落在那兩張小烏龜上,久未言聲。
“下雪了。”
林世卿在他懷中輕輕一動,孟驚羽才醒過神來,低低說了一句:“我是真的怕你生氣。”
——因為你不是那些可以隨意握在掌心的女子,你屬於的地方不僅僅是我的懷抱……也許你一生氣,或者不用生氣,什麼時候,也許都不會知會我,便毫無掛礙地抽身離開了。
隻這一句,林世卿便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可卻什麼都不敢說——怕的人何止孟驚羽一個?
林世卿也怕,尤其怕她什麼時候沒有忍住,開口吐露出那個已經被他們刻意忘記了的“寒疾”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廂無聲。
又過了一會兒,孟驚羽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背,玩笑哄逗似地道:“好啦,占了便宜該幹正事了——還有幾封送來的折子和軍報沒批,或者你先回屋等一等,待到晚上了,再一起去街上逛逛。年末了,大街小巷都熱鬧著,好玩的好看的都有……怎麼樣?”
“嗯,”林世卿看著他重新坐回桌案後,答應一聲,卻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在這兒陪你。”
孟驚羽點點頭,勾起唇,笑了。
外麵又開始下雪——飄飄灑灑的,不是初雪,也不知道是今冬的第幾場雪了,可林世卿總覺得格外好看。
屋外寒風陣陣,冬雪紛紛;屋內曲帳畫屏,紅袖添香。
一人在屋內批奏折,一人在身旁執素手。
臘月的飛雪裏,日光卻仍舊暖人,自窗中透進來,慵懶地照著屋中兩人,在牆上投映出一站一坐一雙清影。
仿佛正和了那句“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