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常笑話音一滯,轉瞬之後立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向林世卿行了個端端正正卻不怎麼標準的拜師禮,“老師在上,徒兒常笑拜見老師。”
林世卿背過身:“你這禮行得不對,等什麼時候學好了,知道了禮節,再拜一遍——我沒承認,暫且便隨你自己亂叫吧。”
常笑心中大喜,沒有點破他這老師的口是心非,“咣”的一聲又磕了個結實的響頭。
隨著一本書冊落地的聲音,已經大步走遠的林世卿的話音悠悠傳來:“無論文武,為人處世的道理都是根本,學會了怎麼做人,怎麼待人,習文習武才能不失於偏頗。你之前讀的書博雜,可我看了,經史類的基礎書籍你卻都沒怎麼讀過。《論語》易懂但也有難處,有疑問了累積起來,當覺得自己不可解時,再來找我,什麼時候讀完了便將書還給我——書上隨你標注。”
常笑愣了一下,原還滿心歡喜地以為他這老師要教他什麼絕世武功,孰料竟拿了一本《論語》讓他回去讀。
常笑再次抬頭還想問問老師打個商量時,視野之內卻早已沒了林世卿的身影,於是隻得苦著臉將落在他身邊的那本《論語》撿了起來,心裏卻禁不住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冒了泡。
有了疑問還不能去找師父,偏得攢起來,覺得自己不可解才能去問,這是什麼道理?既然有了疑問,自然是自己不可解的,師父這麼要求,又是什麼道理?能自由批注,看完卻要還給師父,這又是什麼道理?
書還沒等看,常笑便已經是滿肚子的疑問,可連書都沒看,又沒領會到老師話中要義,他到底也不好意思去問,於是隻好帶著滿口的唉聲歎氣回了屋子,開始同這本《論語》打交道。
斜對著林世卿院子的簷角陰影處,正立著兩人,一人見到這一幕兀地笑出了聲。
韓昱聽到孟驚羽笑了,一頭霧水地沒看明白怎麼回事:“陛下為何會笑?”
孟驚羽笑著搖了搖頭:“口硬心軟。”
韓昱仍沒反應過來:“啊?”
孟驚羽回頭瞥他一眼:“朕說世卿,口硬心軟。”
韓昱來時,林世卿已然重新換回了男裝,因此除了部分影衛、園內仆從還有常笑以外,尚還沒有旁人知道那位林相爺是個女子。
韓昱看著不是個粗人,實則相反,除了公事反應不慢以外,在其他事情上一律少根筋:“口硬心軟……”
韓昱小聲嘀咕了半天才想明白:“陛下是說相爺其實是想收常小兄弟為徒,隻是嘴硬,才不承認的嗎?”
孟驚羽見林世卿離開了,便也和韓昱溜溜達達地走開了:“難為你能想明白——京裏的事情都安定下來了嗎?”
韓昱一聽是正事,神色一肅,點點頭:“都安定下來了,這回付家和李家打頭陣,那幾個世家都不敢強出頭,還沒等咱們拿曾家或是梁家開刀,他們就都服軟了。”
孟驚羽“唔”了一聲,並不意外:“你晨間帶來的密折我看了,不奇怪——李長厚那個人護短,李季同雖然跟他不是一條心,但到底還是他外孫。這回朝內動蕩,倒了這一大票人,卻這麼容易就按下去了,不光是李季同拿著朕的密旨動了潁川兵力的緣故,看不到的地方李家肯定也使勁了,付家也一樣。”
孟驚羽頓了頓,剛看過林世卿心情正好,話便多了些:“世家利益大麵上是一樣的,但是大世家和小世家終究還有些差別,小世家靠著和大世家的關係活得體麵,可大世家想要活著,甚至活得體麵,歸根究底,還是得站好隊。付家的門庭能撐到今天,心裏明白必定要‘顧此失彼’的時候,應該顧哪個,失哪個——如果是付霖那個老狐狸,朕還要擔心一下會不會攪渾水,換了付顯彬那棒槌……就算沒這些考量,大概他也一樣該怎麼幹就怎麼幹。”
何況,四境兵權一收,隻要在他這個皇帝還能喘氣發令的情況下,宮禁京畿有金吾衛、禁軍等護持,潁川軍隻要稍微動一動,朝內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就算經此一役還沒有真正傷筋動骨,也絕沒人再敢輕舉妄動了。
“是,”韓昱跟在後麵,應聲道,“聽說陛下派去的人都沒費什麼功夫,鎮南候和平西侯的虎符就都順順當當交上來了,隻是鎮南候接旨的時候沒露麵,好像還鬧出了點不愉快,實在是……不過沒出什麼岔子,也就罷了。”
孟驚羽發出一聲短促的鼻音,推開書房房門:“嗯,聽說了——咱們楚地這幾家手上握的東西太多了,時長日久,免不得容易忘記自己究竟是什麼位置,生出點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再者說,曾老侯爺上了年紀,腦筋不清楚倚老賣老,朕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既然最終能看清究竟是怎麼個局勢,沒動什麼真格的徒增內耗,朕自也無所謂跟他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