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孟驚羽醒來時,日頭已近三竿。
孟驚羽揉著頭起身,透過簾帳的日光晃眼得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照著他自幼養成的作息,晚上未必早睡,但早上必定早起,起身的時候大多都在五更多,夏日時還好,天色往往會亮些,冬日時天還是全黑的,可除非病得起不來床,他都會按時按點起來晨讀。
到了今日,他雖已不是那個學堂裏的小學童了,但即便不晨讀,他也會依舊按時起身,做些別的事。
總之,孟驚羽極少在起床的時候見過這麼晃眼的日光——何況是在冬天。
他遏製不住地湧起些不好的預感,沒敢低頭,伸手一探,心裏“咯噔”一聲——被窩的另一邊冰冰涼涼的,已經一點熱氣都沒有了。
沒有太多意料之外的驚訝,他早就感覺到昨晚的林世卿有些不對,可僅是一念之失,卻沒想到是這樣的不對。
他昨晚究竟是幾時睡著的,林世卿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孟驚羽不算淺眠,但也不會睡死到對於身邊人的離開毫無所覺的程度。
林世卿究竟僅僅是離開了他的房間,還是離開了梨園,甚至離開了楚國……
他心裏隱隱有個答案,卻遲遲不敢確認——他還沒有做好麵對林世卿再一次不告而別的心理準備。
孟驚羽手腳冰涼地緩緩收回手,指端卻驀地碰到了一個和床褥手感不大一樣的東西,他手指一顫,麵上堪堪維持著的鎮定和平靜險些就這麼分崩離析。
孟驚羽一邊偷偷按捺下懷有任何一絲僥幸的美好聯想,一邊將那東西拿到眼前——是那條繡著“鴛鴦”的帕子。
他一下想起來,幾日前,林世卿軟硬兼施將那條帕子要了回去,說是之前繡法不對,還能再補救一下,補救好了便還給他。
而此刻,那條補救好的帕子上,那對形貌清奇的鴛鴦仍是一副醜鴨子樣,隻是又在另一側多出了一根身寬體胖頂天立地的喜燭,更準確的描述起來,那是一個繡著黃色雙喜字的紅色長方塊,以及一個由橘色漸變成淡黃色的水滴形小色塊。
雖然和那兩隻明顯與鴨子沾親帶故的鴛鴦一樣抽象,但孟驚羽看了一眼便知,那一定是支喜燭。
他將帕子翻過去——和鴛鴦相比,這根蠟燭的針法明顯有些進步,但針腳卻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成一團,也就正麵的那幾個靠著形狀和顏色才能勉強辨認出來模子的東西尚可入眼。
除了林世卿,再沒人能繡出這樣獨樹一幟的繡品。
孟驚羽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昨夜,他問她可不可以嫁給自己,她用長久的默然回答了自己,而今……卻是要拿著這條帕子來不明不白地糊弄過去麼?
他滿腦子空白地靜坐片刻,而後動作僵硬地穿戴整齊,麵無表情地將帕子疊成一個小巧的四方塊,收進了袖子,最後慢慢呼出了哽在心口間的那口氣,推開門,被院內枝杈上薄薄的積雪反射的日光激得微微眯了眯眼,不期然看到了除了照常守衛的影衛以外,多出來的兩位門神——韓昱和常笑。
二人見到孟驚羽出來,立即上前一步,韓昱一撇衣擺正要跪下說話,孟驚羽卻倏然抬手打斷了他:“不必勸朕,朕不會去找他——但是他去哪兒了?”
韓昱口中發苦,他這是連續兩天頂著槍口上了,可事情輪到他頭上,偏又不得不說:“周軍大營傳過來的消息,說是汝陽老侯爺被人刺殺,有老侯爺的親兵逃了出去,上京稟了周帝。其實去歲年末時,周帝便下了旨宣相爺回京受審,方副帥以前線戰事未了、林相暫時脫不開身為由,一直幫林相拖著。”
“可年後周國朝中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周帝又連下了三四道旨意到前線,讓林相不論如何都要先回京受審。林相沒說他去哪兒——可能直接去紹州了,或者先去南征軍前線也說不定。微臣聽林相的意思,方副帥這次不得已傳消息來催,實在是因為拖不下去了。”
韓昱三言兩語說完事情始末便立即閉緊了嘴,等著孟驚羽有可能的一通發作,孰料,孟驚羽隻是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句“知道了”,便抬步要走。
韓昱一個箭步上前,打算從側麵做個阻攔,誰料常笑膽子更大,幹脆直接跪到了孟驚羽腳前。
“讓開,”孟驚羽冷冷道,“不怕朕一怒之下殺了你嗎?”
常笑梗著脖子抬頭看他,動也不動,小半年之前尚且稚嫩的少年麵容漸漸蛻出了幾分成年男子的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