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上)(1 / 2)

林世卿到達紹州城時,是個陰沉的午後,無風,依舊帶著幾分冬寒,雲聚在一起,恍惚壓得極低。

俗語雲:春雨貴如油。又雲:潤物細無聲。

可這般的雨雲卻全看不出哪裏“貴如油”或是“細無聲”了,行人大多縮著脖子,形色匆匆。城中的集子明明還不到閉市的時候,但大部分小販卻都已收了攤子,挑擔的貨郎也都撿著附近的茶樓酒肆提前躲了進去。

鼻間盡是一股濕潤的泥土味,立春之後這場雨便始終含而未發,而今眼看著要落下,本該是好事,可這樣的天氣卻總讓人覺得心口發慌。

“勞煩讓讓,占個位置——來兩杯薑茶!”

茶博士聞聲,立刻高聲應道:“哎,客官稍候……來嘍!”將將安頓好一桌,便立即提拎著長嘴茶壺轉到櫃麵後添水換壺了。

每逢天色不佳,便是茶樓酒肆賓客盈門之時,可今日上午還是晴空萬裏,誰料剛過了午,這天說變就變,茶樓老板提前沒有準備,店裏夥計燒水煮茶,一時都忙了個翻。

而這人一多,口就雜,此刻茶館裏聚集了不少住處較遠因而提前前來避雨的百姓,等茶的間隙,閑極無聊便扯開了話匣子。

“……你們聽說了沒有?陛下連發了五道聖旨召那林相爺回來——”

“咦,五道嗎,我怎麼聽說是九道?”

有人附和:“是是,我也聽說是九道……”

也有人反駁:“不對吧,我聽是十三道啊……”

一人截話,嘲弄道:“幾道能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是抗旨不見人,說他是受傷養傷,前線離不得人,誰知道怎麼回事?再說,前線不是有方甄副帥在嗎,那可是汝陽侯爺生前正兒八經打沙場裏帶出來的人!咱那文文弱弱的相爺,是能舞得起刀,還是能弄得起劍?林家出來這麼個……也真是家門不幸!”

一人小聲道:“可我好像聽說那相爺是會武的啊……”

話剛一出口,立刻便被淹沒:“會不會武又怎麼樣,還不是乳臭未幹?你就說說,這相爺的位置他坐得心安理得麼?”

“就是!直到現在都還沒個人影,你們說他這是什麼意思?把聖旨當什麼了?!”

“嘿,什麼意思?沒聽說過有句話叫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麼,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咱那相爺是什麼人,還都不知道嗎?那可是真的‘爺’!”

“這倒是……哎,我聽人說,年前有個什麼屬國送來了一大批年貢,剛進城就被拉到左相府了,宮裏那位連見都沒見著!你們說這是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我家裏有個親戚,剛好那日要往那左相府後廚送菜,那可真是親眼見到的!哎呦,那幾大箱子,看著都重,足足得四五個人才抬得起來,不知道裝了多少金銀財寶呢!”

“嘁,這算什麼,對於咱那相爺來說都是小錢!咱們這兒新上任的那位京兆尹,據說就是經他手裏調、教出來的人!”

不知那新任的京兆尹犯了眾人什麼忌,此話一出,茶肆乍然安靜。

過了小半刻,才有人戰戰兢兢地再次出言:“那可真是做了孽了……”

聞言,一布衣老漢怒聲接茬道:“可不是作孽?哼,連三歲小兒都會哼幾句‘黑袖兒招,黃袖兒飄,阿娘燃香拜爐灶,不如求那白衣服哥哥,好教我們晚些跑’!看見這天了麼,說不定就是終於天怒人怨,這位‘爺’惹的!!”

眾人還待再言,正這時,一道溫潤男聲傳來:“這位老伯,晚輩聽您說得有趣,實在忍不住,便失禮問一句,您剛剛說起的這童謠究竟是什麼意思?晚輩不常出門,見笑了,不知道您可否給晚輩解惑一二。”

那老漢向那年輕公子打量一圈,見他衣料昂貴,紋飾精美,麵容不俗,言行有度,心說這想必是哪位衣食無憂的世家公子哥,便道:“這位公子客氣了——想必咱們那大名鼎鼎的林家左丞相,你應該是知道的。”

那位公子點點頭:“知道。”

“這位相爺晨間入宮朝議時,常著一身玄色朝服,自然便是黑袖子了,至於黃袖子……你應該懂的。”

那公子又點點頭——這個好懂,除了天潢貴胄,哪個敢隨意著黃色?隻是據此說來,“黑袖兒招,黃袖兒飄”這兩句,豈非是在暗諷林世卿有忤逆謀反之嫌?

下一句的“拜爐灶”也不難懂,民間常有年節前後請送灶神以祈福安居的習俗,隻是這和林相爺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他竟已能與神靈比較了嗎?

可聽這老漢提起時的語氣卻又不像。

那公子神色不豫,意識到問題嚴重,接著認真聽了下去。

“至於後兩句……”那老漢歎了口氣,“唉,這還得說起出征前的事情了。那時全國重查了戶籍之後,不是重新修訂了《戶籍令》嗎?這新《戶籍令》裏就有一條說,老百姓若是祖籍在哪兒,往後便一直都要定居在哪兒,除非申報官府批準了,才許遷移或轉到別處去住。當然,也不是說批準了就能立即遷走的,批準後,還要本地銷過戶了,才能拿著銷戶文牒在他處重新落,否則便是黑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