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同來何事不同歸(上)(1 / 2)

那是崖邊一處幾人深、緩台似的平地,四周圍繞著一片一人多高的尖葉草梗,崖壁向內傾斜,使得這塊緩台陷進山體中了一大部分,多處地利讓這塊地方在鬱鬱蔥蔥的林木中看起來並不顯眼,倘若不是提前知曉,想必很難發現。

自緩台邊沿向下看去,就能發現這裏雖然高,卻並不算十分陡峭,隻是植被茂密,明顯不太好走,也沒有人走過的痕跡。

一個素淡裝扮的年輕女子盤膝坐在山壁陷進去的那一片空地的一塊大石頭上,懷中抱著一個嬰兒,輕輕哼著歌哄逗著,那小嬰兒糯糯笑了,兩隻藕節似的小胳膊在空中來回揮舞,作出了一個親近不設防的姿態。

那女子見了,神色柔和得幾乎要化出水來,一手托住嬰兒屁股,彎曲的手肘上方墊在那嬰兒頭上,腿支起來一點,抵著繈褓下方,而後小心抽出一隻手,時而彎曲時而伸直,在小嬰兒眼前作出各樣有趣的小造型。

小嬰兒看起來愈發開心,很快“咯咯”笑出聲,兩隻小手抓過女子的一根手指就要往口中送,女子連忙往外抽手,小聲道:“髒,髒。”

不知道小嬰兒是因為沒有吃到手指,還是餓得難受了,在女子將手抽出去以後,立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女子登時手忙腳亂起來,連晃帶拍,卻都不起效,萬般無奈之下,隻好將一根手指在內襟上蹭了兩下,屈服地送到了小娃娃的嘴邊。

那小嬰兒也聰明,還沒等那根手指到嘴邊就住嘴不哭了,兩隻肉呼呼的小手把住那隻手指,目標明確地塞進口中,柔軟的牙床和剛冒頭的幾顆乳牙在那指腹上磨來磨去,間或吸吮兩下。

那種感覺很奇特,不疼,反而有點癢,好像是被貓爪撓到了心裏去,又好像是藉由一根手指,就能建立起一座相互信賴的安全的藩籬。

女子漫無目的地想道:如果有可能的話,她也不想利用這個柔軟的、脆弱的,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嬰兒……去達成什麼目的。

然而,她也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或許是心裏本就沒揣著什麼惡意,也或許是天生就比較討小孩子喜歡,一臉福相的小嬰兒在她懷裏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懂事和乖巧,在將那個手指弄得滿是黏糊糊的口水後,就靜悄悄地鬆開手,安穩地睡了過去。

那女子過了一會兒才感受到懷裏沒了動靜,低頭看了一眼,見是睡著了,不由微微笑了起來,輕輕拍著嬰兒後背,繼續哼起之前哼著的那首小調。

但頭卻抬了起來,眼神粘在了她麵前垂落的兩根長藤上。

那是順著崖壁垂下的兩根成人小腿粗細的長藤,似乎有些年頭了,和山壁上的其他爬藤也糾糾纏纏地長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張以它為核心的大網,看起來十分牢固。

小調很快就哼完了,長藤卻依舊沉默,那女子頓了頓,自說自話一般看著小嬰兒紅潤嬌嫩的小臉,低低開了口:

“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裏有一個妹妹……但她和你一點都不像,她兩歲的時候,也還沒有你現在身上這麼多肉,她見誰都怕,見誰都怯,就算是爹娘也不親,可單單不怕我,無論遇到什麼,都隻知道往我身後躲……隻可惜,後來躲也沒躲過,如果不是公子,我應該也已經——”

驀地,一聲冷喝打斷了她:“月汐,孩子給我。”

那女子——月汐,看向長藤垂下的那端,方才空無一人的地方,此刻卻站了一個衣袍略顯邋遢的男子,那男子眼圈泛著黑,下巴和唇上冒出些青青的胡茬,怎麼看怎麼憔悴。

正是從前的“許君皓”,如今的孟昭。

月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抽出身側的劍,格在孩子身前,擺出一個進退皆可的起手式,方道:“我寫了,你把公子給我,我把孩子給你,公平交易。”

說著,她又往孟昭身後看了一眼:“公子呢?”

孟昭按了按眉心,慢慢走近,道:“你家公子好著呢——別廢話,你是她的人,我懶得動你,但我沒有那麼多耐心,把孩子給我。”

“空口無憑,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話?你三番兩次設計謀害公子,派紅袖刺殺,炸洛城畫舫,南征途中劫走楚國皇帝,還殺了老侯爺嫁禍給公子……你敢說這些不是你做的嗎?”

孟昭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半晌,才煩躁地碾了碾腳底細碎的石子,道:“你想怎麼樣?我可以帶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