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夏天味道很濃厚,有淳樸辛勞的農民身上的汗味,有田地裏的土壤被太陽暴曬後焦灼的味道,有大片瓜田裏西瓜熟了清爽可口的味道,那個夏天的味道微涼後來再也沒有聞到過。她們幾個要麼膩歪在西然家,要麼結伴去青石街上遊蕩,要麼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在村裏河壩邊的大樟樹下乘涼,隔三差五結黨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停不下來的笑,沒完沒了的打鬧。

那天下午,微涼坐在外公家土瓦房門口的石凳上發著呆,思緒飄得很遠,中考結束後並沒有多放鬆,雖然考得不算太差,但還是與縣一中失之交臂。默兒來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坐在微涼麵前突然就埋頭哭了起來,微涼知道她考得不好,電話查分一塊多錢一分鍾,微涼還是把自己和默兒的都查了兩遍,以保確認無誤,默兒和自己差了一百來分,雖然在微涼看來,0分和59分都是一樣的不及格,但默兒卻覺得59分比58分都要努力得多。

“我們都一樣要填普高,還能一起,多好”

“你考了500多分填普高,至少還能進培優班,我呢?這麼點分隻能在普通班裏混,隻會越來越差...”默兒抽噎著說。

微涼也不太甘心,這一戰過後,原先的那些優越感瞬間蕩然無存,初中她和默兒都是在重點班裏的,課比別人上得多,老師也比別的班的好,每次晚自習提前進教室的時候,心裏都會覺得壓抑,但是被特殊對待的感覺又能撫慰掉這些壓抑。甚至連早操都是和普通班的同學分開的。所以一想到要和那些曾經比自己差的人同念一所高中,微涼的眼睛裏就透著寒冷。

默兒慢慢地平複下來了,兩個人都沒說話。

“要不你跟我一起進實驗吧,我讓我四叔幫我們分到一個班裏。”微涼突然斬釘截鐵地說到,她想起了自己即將要上的高中,是沒得選擇的選擇,因為四叔在裏麵教書,好像還是個主任來著,或許他可以幫她和默兒分到一個班裏。

微涼有點激動地望著默兒,她很想她們能繼續在一起,一起上學放學,一起上課下課,一起瘋,一起在背後議論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同學,一起大聲笑,大聲哭,一起看帥氣的鄰班男孩打球賽,一起吐槽總愛拖堂的班主任的課...她們能一起做的事太多了,因為本來她們就是一起長大的,還有西然,她們三,像異父異母的姐妹花。

默兒愣了幾秒鍾,又低下了頭,她和微涼想的一樣,就算微涼不說,她也知道她們是心靈相通的,可是默兒不願意以這種方式和微涼在一起,畢竟托關係不是件那麼光彩的事,還是托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更覺得別扭。

“西然呢?她填哪裏?”默兒突然把話題轉移了。

“四中吧,她已經決定了。”

“......噢......”默兒怏怏的,再也不說話了。

微涼沒再轉回剛才的話題,她知道默兒的顧慮,換做是她,也會有一樣的心情。她們都很懂彼此。

村裏的傍晚來得很快,一不留神天就快黑了。微涼還嗅到了飯香味。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默兒起身準備回家。

“好吧,別想太多了,明天再出來玩。”

“嗯.......”

默兒走了,微涼也起身把破舊的木門關上,栓上門栓。摸黑走到隔壁的平房裏,外婆在廚房灶門口燒火。外公外婆從她一歲的時候開始帶她,雖然家庭條件不怎麼樣,但是她是家裏第一個小孩,外公外婆把她當孫女來疼,百般溺愛,有什麼好的都留給她吃,從小到大沒讓她做任何事,除了叮囑她做作業,後來微涼的爸媽怪罪她外公外婆把微涼寵壞了,說微涼嬌縱刁蠻任性。

微涼的爸媽結婚後沒多久就一起去了上海打工,生下微涼帶了一年有了微涼的弟弟後就把微涼送回來給外公外婆帶了,此後幾乎沒有回過家,微涼對他們很淡漠,她的世界裏外公外婆才是最親的人。

外公外婆種了些田地,每天都要幹農活,微涼念初中晚上要上晚自習到很晚,外公外婆都輪著來接她,冬天天亮得晚,外婆也跟著她起早送她上學。

想到兩個月後要離開這個溫暖的家去陌生的城鎮上學,微涼有點難過,沒有她,家裏會不會冷清,外公外婆吵架鬥嘴的時候誰來勸和。

“外婆,飯好了嗎?我餓了,”微涼又依偎著外婆撒著嬌。

“你個懶丫頭,這麼大了也不會做飯,以後可怎麼辦喲......”

“好餓好餓呀”,微涼每次對外婆的這些碎碎語從來都是充耳不聞。

“就好了,準備碗筷盛飯吧,去叫你外公吃飯,”外婆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灰塵準備開飯。

“唉,一老一小天天催飯,”

“嘿嘿...”

“......外公!!!吃飯了!!!”,微涼隔著平房和瓦房連通的過道扯開嗓子喊,這一喊,沒準兒方圓幾十裏家裏有外甥女的外公都以為要開飯了吧。

一會兒外公就打著赤膊過來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也有其樂融融的感覺,至少微涼從來不覺得她缺少什麼,比如幸福,比如父愛、母愛,這些外公外婆都雙倍地給她了,她能感覺得到,一直都是。

吃了一會兒,外公開始喃喃地說“去漕河上學,四叔應該會照顧的吧?其實我還是想微涼去瀏河三中念,那裏管得嚴,離家近些,我還可以時常去看望什麼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外婆打斷了,“你這個老頭子真是瞎操心,她是胡家的人,親侄女在學校,人家四叔怎麼可能不照顧,你就省省吧!”

微涼知道外公不放心她,胡家是個大家族,爸爸兄弟姐妹七個,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一雙手都數不過來,爺爺奶奶也還健在,都快四代同堂了,但是因為微涼從小在青石這個小鄉鎮長大,自然和漕河城鎮裏的那些親戚沒有什麼接觸,再加上爸媽長年累月在外麵,這份親情自然就很淡薄了,所謂的“四叔”雖然是爸爸的親哥哥,但是在微涼看來和陌生人沒什麼區別,也就見了幾次麵而已,外公擔心她去漕河後不招待見。

“去哪上學都一樣,不是那塊料送到清華北大也沒轍,”微涼漫不經心地咬著筷子,其實她對去哪個學校一點都不關心,她還在想著能不能和默兒報同一所高中。

“你說你,沒考上縣一中還在這裏吊兒郎當的,我臉上都沒光!”

“哪裏呀,外公,你臉上油光滿麵呢,是吧,外婆?嗬嗬嗬....“

外婆無奈地笑了笑,對於微涼的學習,從來都是外公在把關,她隻是盡力把微涼的生活照顧得好些,外公對微涼的成績很不滿意,覺得自己沒盡職盡責,沒把微涼培養好,其實微涼最害怕外公這樣想,會讓她覺得內疚,本來她是有那個資質認真學習給外公交一份滿意的答卷的,但是她骨子裏就不是那麼安分的人,在學校也是混進了重點班就吊在末尾,比差的好點,比好的差點,總之她不會拿出十分的努力來學習,最多也就五六分的樣子。

說著笑著客廳裏的電話響了,微涼立馬放下碗筷衝過去了,她知道這個點來電話的是誰,外公外婆隱約知道些,也沒管她什麼,外婆會偶爾套她的話,問她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她每次都很嚴肅地叫外婆不要亂說,沒有的事。

“吃飯了嗎?”電話那頭果然是一個男孩子的聲音,沉穩中帶著不羈的調調。

“正在吃呢,你呢?”微涼盡量把聲音壓低,然後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吃完了,那你去吃飯吧,完了早點睡,明天再給你打。”

“嗯,知道了。”

掛了電話回到飯桌上,外婆已經吃完了在收拾灶台,外公喝了點酒,微涼把碗裏剩下的飯倒了,盛了米湯粥,喝完就去洗澡了,她很少洗碗,除非農忙的時候,這也都是外公外婆慣的。

刷完牙洗了臉躺在床上,微涼心裏像有小螞蟻在爬,剛剛來電話的是劉雲楓,他和微涼初一就認識了,但是他們從來都沒同過班,劉雲楓是普通班的小混混,學習不好,貪玩,他和微涼認識是因為西然,那時候他和西然同班,被同學謠傳他喜歡西然,微涼和默兒就經常調侃,後來就認識了他,那時候的年齡哪懂得什麼叫喜歡。

隻是認識後,微涼發現和劉雲楓很聊得來,也許是因為本性裏有很多相似的東西,就好像劉雲楓經常逃課,就是微涼有時候很想做的事,劉雲楓的媽媽也是長年累月不在家,他初中就開始住校,很獨立,跟微涼一樣,隻是微涼有外公外婆照顧會比他好一些。

微涼經常給他寫信,初中買的信紙各種各樣,一本又一本,都寫完了,到畢業的時候有好大一摞子,還有很多沒有保留的,後來微涼覺得自己的字寫得不錯,就覺得是那時候寫信練出來的。那時候在學校唯一的聯絡方式就是寫信,托認識的朋友傳達,微涼和他有好幾個信使。

但是他們接觸的時候很少,因為微涼在的重點班和他在的普通班不在一棟樓,微涼也很少去那邊,那邊大多都是學習不好的流裏流氣的男孩子和不太守規矩的女孩子,學校也不太管他們,都是培養重點班的學生。

三年下來,她和劉雲楓算得上知己,可是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在路上碰到微涼也從來不敢多對視幾秒。

初二那年微涼生日,劉雲楓買了個很大的生日蛋糕讓他那幫朋友送到了微涼的班裏,那是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有點小轟動,班裏的同學帶著各種表情看微涼,微涼一下子覺得很窘迫,沒有接受那個生日蛋糕,沒想到劉雲楓拿到被拒絕的蛋糕後果斷地從四樓扔下去了,這次是真的轟動了,微涼看到了被摔下去的蛋糕,有點難過,但她不想向他解釋什麼,隻是有點擔心扔下去的時候有沒有砸到誰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