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冬天,黃家在鄰裏之間率先購置了一台小巧的黑白電視,一個家屬院兒裏住的都是各個單位的工作人員,別家大多還買不起,黃家購置電視的錢得益於文三代的外公在稅務的一點點油水,整個潮濕小鎮不管是殺一頭豬還是擺個小攤買賣,一應都得繳稅,比如街上來個北方的外地人,手裏滴溜著一個大框,框裏重重疊疊擺滿了各色的動物皮毛做成的皮毛背心預備出售,就這個也得繳稅,潮濕小鎮冬天濕答答的冷侵入骨髓,皮毛背心是個好東西,文三代的外公便去白要一個來,用少收貨郎稅錢的條件來交換,工資便省下開支買背心這一項,如此處處節省,比在清水衙門上班有利的多,攢下錢來率先買了一台黑白電視,電視多新鮮啊,買來一開始全院子小孩都來扒著窗戶看,信號還不好偶爾會斷線,一斷線就得有人去瓦房的瓦頂上撥一撥天線,一個人在樓上邊撥邊問:“好了沒有?”直到樓下人喊:“好了。”才下來複又開始看。
冬天到了,看電視的小孩嫌扒窗戶冷,其他家庭也陸續有買電視的,黃家便關起門來看,冬日寒冷門窗緊閉圍攏在一間房看電視,中間擺一個大火盆,那年的潮濕小鎮還沒有流行北京爐,隻有火盆,一個小短腿木頭架子中間擱一個鐵鍋,鍋裏麵放柴火引燃煤炭堆燒的劈劈啪啪響,釋放出來的一氧化碳無色無味,不知不覺間就把黃家一大家迷住,倘若就這樣,世界就清淨了,不會有後來的故事,大概該當有此孽緣,煤氣悄然侵襲他們的同時,電視信號突然斷線,黃二伶俐些起身開門準備去撥天線修複電視,伸手開門時還不曾覺得有什麼,出門了被小風兒一吹一屁股坐到地上動不了,這才知道壞了,緩和一陣勉力撐起來去開門叫家人全部出來,黃家人齊齊出來被風一吹,身體強健的坐倒,身體弱些的直接昏厥,全家推推挪挪住一團,也沒有撥120一說,隻待一堆肉慢慢醒過來互相埋怨一陣,火盆不敢再閉門而燒了,該幹什麼繼續幹什麼,黃家人天生智力平平,遭此煤氣一熏,更加遜色於常人,暴躁加上愚蠢,在以後的漫漫人生路中活的不好也是理所應當。
愚蠢的人之所以愚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會吸取教訓,十六年後的秋冬之季,潮濕小鎮每年此時氣溫都會驟降,一夜之間突然冷下來,黃二天天在館子裏經營,還在念小學的文三代放學了例行坐五毛錢黃包車去館子找媽媽,館子裏的火爐燒的極旺為了迎客來吃飯,文三代暖洋洋趴在北京爐上做作業,做完作業吃吃喝喝等著館子的客人散盡,等黃二忙完就回家,因為白天都沒人在家便沒人生火,家裏的北京爐連排煙的煙管還沒裝,夏天被當一個茶幾用,到家了發現比外邊還冷,文三代性狀輕浮,三分冷嚷嚷成十分冷,黃二性格極其容易受到旁人的影響,不忍心見女兒受寒,找出報紙幹炭火機,三下兩下用報紙引燃幹炭,再添一點煤塊到北京爐裏麵,爐子就發起火來熱絡了整個房間,煤炭燃燒排放的一氧化碳跟著徐徐而來,黃二粗枝大葉一人,明明親身經曆過煤氣中毒的可怕,卻不以為然,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她憶及少女時期受過的煤氣之難,推開了一扇窗戶讓空氣少少流通,虧的留這一扇窗戶,讓文二代不至於過幾日回家麵臨妻女雙雙暴斃在家的殘酷畫麵,或許文二代也不會覺得多殘酷,他常常整宿整宿的不回家,眼中無一人,自然不會把黃二母女當很重,總之一夜之後沒有死是好事,螻蟻尚且偷生,黃二母女本身也是想活多過想死,一覺睡醒,文三代感覺腦袋跟灌了鉛似的抬不起來,懷疑自己快死了,黃二在身旁要好些,能撐起來去開窗,全部窗戶打開緩和了好半天,文三代才撐起身子來,洗臉漱口清醒了一下立即去上學,黃二繼續去館子做牛馬經營,為什麼不去醫院?黃二被文二代調教的跟圈養的牲口一個待遇,隻幹活不享福,便帶著女兒也像她那樣活,不需要浪費去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