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徹底的蒙了。他起先還以為這女孩子是自家來看病的,沒想到竟是跟那西楚人一夥兒的,可是他此時已經把醫館的門大敞著,難不成還當著這些人的麵兒再給關上?
而且他看見懷裏抱著阿洛的筱月衣裳濕了大半,頭發都被雨打塌了,還在往下滴著水兒,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就算明知道這女孩手懷裏的是個西楚的小孩子,夥計也有些不忍心了。
筱月觀察到小夥計的表情有了鬆動,她趕忙趁熱打鐵,上前一步可憐巴巴的道:“這位小師傅,我這弟弟生了病又淋了雨,隻剩下半條命了,實在可憐,您能不能行行好,讓周大夫給他看看。他隻有十歲呢。”說完,低了頭做出一副傷心的模樣。
筱月本就相貌清麗秀美,如今被雨水一澆,那俏臉上的肌膚白的猶如透明一般,更顯得她那對眼睛水汪汪的,濃密的長睫毛上還掛著水珠,這樣一看如同春雨梨花般嬌媚。
那小夥計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正是少年鍾情的時候,猛然間有這樣一個美貌的妙齡少女用那樣可憐的姿態求著他,他的腦袋頓時有些暈了,怔怔的就側身站到門邊,嘴裏的話就冒出來:“姑娘快進來,我們周大夫就在裏屋。”
筱月就抱著阿洛進了醫館,元十三跟在她身邊,瞧見那小夥計的眼睛時不時在筱月臉上瞄來瞄去,她一跨步就走在筱月側麵,正擋住那小夥計冒著紅心的歡快視線。見那小夥計一臉失望的垮了臉,元十三心裏惡趣味的笑了,臭小子,我們九爺還不敢這樣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宋姑娘呢,啥時候輪到你了,再看挖出你的眼珠子。
小夥計感覺到了來自青衣少年身上傳來的莫名的敵意,渾身一抖,覺得那青衣少年看人的眼神太可怕,忙低頭避開了視線。
艾哈爾和萼都兩個見筱月成功的進了醫館,兩人忙跟在後頭追了進來。那小夥計見他們已然進了屋,也不好再趕人出去,隻得硬著頭皮去裏屋請周大夫出來。
這邊筱月已經將阿洛抱到桌上麵坐著,別看這小家夥挺瘦的,但是她如今的小身子骨也不大,抱時間長了她的手臂也受不了。她伸手摸了摸阿洛身上的衣裳,濕得像從河裏撈上來的一樣,雖說現在的天氣還算溫暖,但畢竟還不是夏天,這濕衣裳穿在身上時間久了會更招病人。
她就從懷裏掏出一個柳氏給她繡的元寶如意荷包,從裏麵捏了一塊碎銀子出來,交給元十三道:“十三,我想麻煩你到這眼前的布店給這孩子買身幹爽衣裳。從裏到外,要全套的。”
元十三瞧瞧她,看她目光堅定,心裏暗歎口氣,也沒再雨什麼,接了銀子就往外走。她剛走到門口,就見門後放著把雨傘,便上前拿了,回頭對那張大眼睛瞪過來的小夥計說道:“借用一下,等會兒還你。”
撐開傘冒著雨出去了。那小夥計氣得兩眼幹瞪著,卻不敢惹他。
艾哈爾瞧著元十三的身影走遠了,想了想走到筱月對麵,從懷裏掏出塊銀子遞過去:“我有銀子。”
筱月笑著搖搖頭,“收著吧,我找不開。”她眼光移到阿洛身上,那眼光柔軟慈愛,象極了母親在照顧孩子。
艾哈爾見她時不時伸手往阿洛額頭上探去,知道她這是怕阿洛發燒在探熱度,他怏怏的把銀子又塞回腰帶裏,坐在筱月對麵細細觀察她。要是他猜的不錯的話,眼前這個小姑娘應該還沒有成年,從她的模樣上看也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可是他就是覺得她的言談舉止象個成熟的大人,絲毫不給人孩子氣的感覺。相比之下已經十六歲的萼都則更像個任性魯莽的小孩子。
他心裏正想著,裏屋周大夫已經板著臉出來了,一見他們就拉了臉怒道:“你們這些西楚人怎麼回事?我都說了這孩子的病我看不了,你們怎麼還是這樣胡攪蠻纏,趕快給我走。”
艾哈爾盯著周大夫,慢慢站起身來,剛才還湛藍的眼珠已經變成深藍色。萼都氣得一下子跳過來,分辨道:“你什麼時候說過阿洛的病看不了?你剛才分明連門都沒給開。”
周大夫被他說中心思,惱羞成怒道:“你這西楚小子胡說什麼。我既然說看不了就是看不了,你們多說也無益,便是你們取巧進來了醫館,我也不會出手救治,你們還是找別家吧。”說著,轉身要走。
筱月猛的站起來,臉上一絲笑意也無,大聲道:“周大夫,我想問問你。別人所說你為人善良,待病人心細如發,有時遇到生活艱難的病人還減免藥錢,這些難道都是我道聽途說來的嗎?還是說這些誇讚都是假的,真正的周大夫是個病人在眼前,卻甩手趕人的狠毒人?”
周大夫邁出去的腳步頓時停住,他活了四十來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戳著他的脊梁骨這樣罵他,而且對方還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他不由的惱羞成怒,轉回身吼道:“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麼?他們不是咱們東璃人,你今日爛好心救了他,說不定來日兩國再開戰,你救的這人就會在戰場上揮著屠刀傷害你的同胞,難道說我不救他還錯了嗎?”
筱月看著漲紅了臉的周大夫,冷笑著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借口,自古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如今東璃和西楚已是和平相處了十幾年,當初西楚國國君親筆寫下的停戰書還在皇宮裏存著,我聽說那上麵寫著是永不開戰,怎麼?周大夫如此的憂國憂民,連皇上都不曾懷疑西楚,沒有派軍隊在北境上駐紮防備,你一個小小大夫麵對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就嚇成那樣?按你這樣的論調,所有到你醫館來看病的病人,都得先接受你的考察?若是你覺得他們將來或有作奸犯科,行為不當的可能,便拒絕給他們治療唄?周大夫,我瞧你開錯了鋪子,你不該開醫館,實在應該開個卦攤兒才是,以你未卜先知的本事,必定是日進鬥金,腰纏萬貫了。”
周大夫被這一番話說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晌回不出話來。他沒想到這麼個小小姑娘竟然說出話來像刀子似的厲害。更沒想到一個東璃的女孩子竟肯為西楚的人來說話,而且還堵的他啞口無言。他不得不承認那小姑娘說話雖尖銳,但她的話也有那麼一兩分道理,讓他無從辯駁。
筱月見周大夫不說話了,心裏一喜,覺得這周大夫雖然有些發倔,但是還算是能聽進去別人的話,若是碰上那種不撞南牆不死心的那種類型,怕是說什麼都不會管用的。
“周大夫,我想問你,何為醫德?”她打蛇隨棍上的接著開口說話,務必要把周大夫的倔筋給擰過來,不然以阿洛現在的情況,真的會有生命危險的。
周大夫看她一眼,不悅的道:“自然是解救天下受疾病痛苦的人,救死扶傷,這有什麼好解釋的。”
“對呀,醫德就是重視病人,救死扶傷。那我敢問周大夫,這救死扶傷一條裏有沒有說不可以救自己國家以外的病人?或者說這解救天下這病的裏麵,沒有西楚?”
周大夫語噎,張了半天嘴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方才給筱月開門的那個小夥計站在周大夫身後,已經是目瞪口呆了。他方才還覺得這小姑娘貌如春花性情溫柔,怎麼這才一轉眼功夫,竟變得口如刀劍,生生把周大夫逼得毫無招架之力。這若是以後自己娶這樣一個小娘子,怕不是被她壓製得死死的...
小夥計隻顧胡思亂想,那邊卻是門一響,元十三拿著剛買回來的幹淨衣裳大踏步進來。
筱月示意元十三將衣裳交給萼都,讓他和艾哈爾兩人把幹爽的衣裳給阿洛換上,她對著納納不能言的周大夫,說道:“周大夫不必為難,我方才說的那些不過是我自己的一些肺腑之言,若是周大夫覺得不能認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隻等那兩位幫阿洛換上幹爽衣裳,我們就走。不會賴在這裏。”
正在給阿洛換衣裳的艾哈爾和萼都聽得心頭一顫,她方才明明已經把周大夫說的啞口無言了,為何不再接再厲勸動他給阿洛看病,反而說要走呢。
周大夫也是同樣的心思,他有些驚訝的看著麵色平淡的筱月,疑惑道:“你這丫頭,方才牙尖嘴利的說了我一通,怎麼這回子又要走了?”
筱月聽周大夫這話音兒似乎是他有所鬆動,她心裏暗喜,但是麵上卻是毫無波動,隻低了頭眼睛看著腳下地麵,苦笑道:“我方才是急切之下對周大夫說了些過分的話,我自知失禮。周大夫若是不想救治我這位弟弟,我也不好勉強,畢竟強扭的瓜兒不甜,我來時本想著若是周大夫能救治他,我就親手做一副‘杏林春暖圖’來親手給周大夫掛在這門廳時裏,好讓大家都知道周大夫不僅醫術好醫德更好,隻是如今卻...”
她故意說到這裏把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裝做很遺憾的樣子。果然,周大夫的臉上就有些微微的意動,筱月心裏狂喜。偏這時,艾哈爾和萼都已經把阿洛的衣衫換好,筱月便交計就計,給周大夫施了一禮,道了聲‘打擾了’便提腳往門外走。
‘一,二,三...’筱月在心裏默念著倒數,果然在第三聲落下時,身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高聲道:“幾位請留步。”
筱月滿意的點點頭,終於出現了。這位周夫人。
原來,從剛才筱月進來請求周大夫救治阿洛時,她便注意到裏屋的簾角處有一雙繡鞋始終在那裏,她便猜到那就是茶棚阿婆提到的周夫人。據說周夫人性直但卻心軟,她便故意在周大夫麵前說了前麵的那一番話,與其說是給周大夫聽的,不如說是故意講給周夫人聽的。她最後冒險說要走,也是為了引這位周夫人現身。果然,她聽到自己說要獻‘杏林春暖圖’便忍不住出現了。
本來也就沒走幾步,筱月很識實務的停住腳步,回身見這位周夫人大約四十左右年紀,中等身材,圓臉大眼睛,發髻梳的一絲不亂,一看就知道是個很利索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