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湯熬製了許久,又經油鹽醬醋各式調料灑下去,到頭來一番滋味卻是回到了最初,嚐來倒與那一枕黃粱有了異曲同工之妙……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不外於是。技近於道……無花果然是應該驕傲的,他也的確有資格驕傲——不論是誰,能夠將一盤齋菜都演出看山還上山,看水還是水的佛理,都是有資格驕傲的。
????隻可惜我骨子裏到底也還是個俗人,一邊品著無花齋菜中深蘊的佛法妙諦,一邊卻仍是忍不住大煞風景的想起那盤群英薈萃……那層層疊疊柔軟清脆的薄片在陽光下看來美麗是美麗,隻是美麗之中豈非也總是蘊藏著殺機?——任何一種技藝到了技近於道的境界時,總是不免會帶上幾分製作者的心跡……那麼,他在做這一盤菜的時候,又在想著什麼?……以無花那能將一整顆粗糙的蘿卜,都片出那一片片薄如蟬翼水晶似的薄片的刀工,這菜刀落到人身上時,想要剖出那樣的薄片,豈非也是絕不會多麼為難的?
????……當然,我也曾想過,這兩道齋菜或許真的隻是單純的切蘿卜片,和清水泡蘿卜塊,但一來,無花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二來,就算真是捉弄,我也實在想不透,他為何一定要選蘿卜來做給我吃……我似乎從來都沒有表示過自己不喜歡吃蘿卜。更何況,雖然我並沒有聽到他做菜時的動靜,但這些明顯是剛剛切下來的蘿卜片被剖成薄如蟬翼的一片片時,我也同樣沒有聽到過任何聲響……庖丁解牛古有傳說,而為了不讓衣服沾上煙火氣轉用內力代替灶下的柴禾來熬湯,以無花這等好潔的性子,似乎也並不是不可能。
????不過,這齋菜好雖好,我卻可以想象的到,將來自己必定不會常吃的——女孩子的一雙手不論原先多麼白嫩細膩,保養的多麼精心,若沾多了陽春水,終究還是會變得粗上幾分的,無花是男人,還要習武練劍,一雙手想要像如今這般肌理細膩,保養的難度想來還要大上許多。而且……吃多了無花做的齋菜,我總覺得總有一天,自己會忍不住親自去下廚的。
????不過,我瞧著,無花在端菜給我的時候,那臉上的笑容,似乎總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可不管怎麼說,無花做出像這般精致巧思,禪味濃鬱的齋菜,必定是希望有一個解語的知音人來品嚐,來體味他心中的那一抹靈思的,而一點紅卻必定不是這樣一個人。因為殺手往往意味著忍耐,當一個人需要經常的忍耐饑渴,甚至數個時辰隱於林中,花叢,甚至要將自己埋在土裏的時候,那麼不論他原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隻要他在做了這些事之後還活著,那麼就一定會變得不太在意一些東西。
????所以我可以想象的到,這頓齋菜,若是換了一點紅來吃,一定不會在意滋味的清淡——如一點紅這般性情,哪怕無花讓他吃的是砒霜,隻怕他也隻會一邊埋頭苦吃一邊不住的讚好,而隻要是無花所做,縱是吃下的是常人所絕無法忍受的食物,也一定能心甘情願而且語出至誠的讚一句好的……即使他或許並不能體會到內中蘊著究竟多麼百轉千回的巧思妙意。隻是這對無花而言,卻猶如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一般,他縱然感動,隻怕也必定覺得無趣。
????可如今的情況是,一點紅對無花的態度,委實太過死心塌地——即便他已經知道無花其實是石觀音的兒子,也是這一係列事情的幕後之人。而且原本一點紅對南宮靈一直都存在著某種本能的疏遠……仿佛即使不知曉內情,他也能憑著本能的直覺去做出最恰當的選擇。但如今,我看得出,一點紅已經在努力的試圖去接近南宮靈了……就好像每一個想得到喜歡的女孩子家人承認的傻小子一樣。
????隻是我看得出來,無花對他實在稱不上太好……或者說,是為了讓他打消某種不可能的念頭,而在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並不值得人喜歡,尤其不值得大名鼎鼎的中原一點紅喜歡。隻可惜顯然不太成功——當一個人做多了好事的時候,想要再表現的像一個惡人,總是不太容易的。而偏偏這個時候,一點紅又好像忽然瞎了一樣,看不到無花的刻意疏遠,看不透無花喜歡的終究是相貌更加英俊,性情也更加風流雅逸的類型。
????……名震江湖的殺手中原一點紅當然不會是個瞎子,甚至眼神也必定極其銳利,但是他卻好像對此全不介意,隻一心一意的想著無花待他各種的好——而像這種情形,過往我也隻在一些**於他人的女子身上見到過……雖然不管怎麼看,一點紅都毫無疑問堪稱是個鐵骨錚錚的偉丈夫。
????但事到如今,連我也隻能歎,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許。
????可我又有何資格說別人……我終究是,欠了無花的。
????雖然之前就已經聽那位葉姑娘隱隱約約的暗示過了,但在無花揭開麵巾的時候,我卻還是不免震驚了。那月下舟上,溫文爾雅,含笑撥弦的少年僧人,實在讓人無法同那詭秘血腥的布局,那幾具死狀淒慘的屍體聯係在一起,更讓人無法想象,這樣纖塵不染,風采絕俗的妙僧無花,竟是那殘忍惡毒的石觀音的兒子……我也實在想不到,當日那初初相見時,一閃而過的關於蓮花的一絲心念竟是以這種方式一語成讖……出淤泥而不染……
????隻是,這也正解釋了為何無花會同這些事牽扯在一起,以及,當日船上他為何會為我洗手做齋菜——清傲高潔如無花,自然絕不可能是悖逆不孝之人,而這殘忍惡毒,詭秘血腥的,豈非正是石觀音所獨有?我終於若有所悟,當日無花費勁心思所做的那清澈寡淡,滋味幾如白水的齋菜,唇畔那一抹特別的笑意,那抹現在想來,正是洞明而透徹的笑意,豈非已經提前暗示了,我與他之間鏡花水月,必然成空的結局?
????如此說來,他對一點紅所做的也就可以理解了。當一個人一生中所有的信念都在一瞬間轟然倒塌時,在那種遽然深入骨髓的痛苦下,無論做出多麼瘋狂,多麼不可思議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隻可惜一點紅成了他那一次失控的唯一一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