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佳和周思源走在街上,好一會沒說話。
周思源還是先打破微妙的尷尬。
“你之前做心肺複蘇術很專業,你受過訓練?”
“是的,我是紅十字青少年會員,受過訓練。其實小學時候媽媽就教過我心肺複蘇術。”
“你媽媽也是紅十字會的?”
“不是,我媽媽是醫生。在這裏的人民醫院工作。”
“哦,你們家都是這裏本地人嗎?”
“我爸爸是這裏人,我媽媽是上海人,其實是寧波人了,因為我外公外婆是寧波的。”
“啊,這樣啊,能在這裏生活真的很幸福,這裏很美。你學校也在這裏吧?”前麵不遠處,
是一所高中。
“不是呢,我小學開始,就到上海念書了,所以小學以後,都是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
“為什麼這樣?上海的學校更好是嗎?”
“是吧,我想父母就是這樣想的。聽起來那麼小離開父母是有點可憐了,其實外公外婆對我很好,而且寒暑假我都會回來的。回來父母也會教我很多事情,我覺得倒是很不錯。”
迎麵走來一個年輕媽媽,推著一輛嬰兒車,裏麵坐著個小寶寶,看到蘇文佳和周思源,張開手對他們呀呀地叫。蘇文佳和周思源彎腰逗樂逗孩子。然後和這對幸福的母子告別。
“我也是從小就離開父母,也是從小學開始的。比你還可憐的是,我是自己一個人。”周思源和蘇文佳繼續漫步在街上,旁邊偶爾會有三輪車和摩托行駛而過。這條街不算正街,隻有一些當地居民在街上。
“哦,說說你的小學生活?你在加拿大怎麼念的小學啊,不是說那邊的小學都很輕鬆,小孩都很自在幸福嗎?你怎麼會那麼早就送去寄宿學校?”蘇文佳好奇了。
“不是寄宿學校。我六歲就被送到我們周家的私塾,那裏學生都是周家子弟,無論大小長幼都一起生活,念書,活動。那些簡直像個古代學校的翻版,除了戶外活動,否則都要穿中國古代的衣服,規矩多得要命,早上早早就要起床,在大的學生帶領下打掃衛生。然後晨讀,然後才能吃早餐。”
“讀什麼?什麼老師教的?”
“讀周家祖訓和周家祖先周敦頤的愛蓮說,這個每個人都要背,然後年紀小的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大點的讀四書五經,還有唐詩宋詞,諸家名篇。很多都要背,背不出來要打手掌的。還會罰掃地。先生都是家裏請的,還有有時候周家有的老人也來。有個老先生,是台灣清華老畢業生,他學問很好,不過也很嚴厲,誰要是偷懶,就會被打手板心。大家都怕他,叫他啪啪爹,因為他打起手板,真的很用力,啪啪的很大聲。此外很多課,是年長學生教年幼的,小的學不好就罰大的。”
“啊,會是這樣?你被打過嗎?”
“家常便飯。”
“疼嗎?”
“疼倒是不疼,但是會覺得很丟臉。”周思源想起當時的情景。
“哈哈,你的描述讓我想起聰明的一休的場景。”蘇文佳突然覺得很有趣。
“聰明的一休?”周思源有點摸不著頭腦。
“日本動畫片,小時候爸爸給我看的。講一個日本小和尚的,嘻嘻,我們有代溝。”蘇文佳開始慢慢把尷尬拋到腦後了。
“日本小和尚啊,我以前去日本京都,見過日本寺廟裏麵有很多小孩梯度,光光的腦袋很有趣.說說你吧,你小時候怎麼樣的。”
不知不覺,他們兩個走到了江邊,青江綠影,斜風輕臨,指觸紅蜻當空舞;遠山如黛,彩霞似煙,遙聞漁樵放歌聲。
“小時候就在這裏長大。那時候這裏還沒有那麼多旅行者,是個很安靜很安靜的小城。”
西斜的太陽照在蘇文佳臉上,把她的臉龐勾出一道金邊。
“爸爸常帶我在江邊散步,江邊長了很多黃色的小野花,我拿個籃子,一邊走一邊采,采了好多。爸爸總是在我後麵慢慢地跟著我走,但是他的影子總能落在我前麵。”蘇文佳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情景。她彎腰,摘了一朵地上漫長的黃色小花,輕撚指尖。
“爸爸會教我很多唐詩和宋詞,特別宋詞,他能把它們唱出來,我現在還記得好多。我記得爸爸那時候很喜歡辛棄疾的詞。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蘇文佳低頭看著手上的小花,輕聲吟唱起來。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周思源接了下半闕。
“你也喜歡這首辛棄疾的水龍吟?”蘇文佳盡管知道周思源從小念私塾,但是還是有點驚訝。
“小時候要背的。而且我父親也很喜歡稼軒先生的詞,常讓我背。我父親說辛棄疾是中國古典悲劇英雄,年輕時候還能快意恩仇,一展抱負;中年時候就不得舒張,一股子氣要在腸子裏轉幾圈才能吐出來,老了就氣都化了,淡淡一口酒,輕輕幾句詞,卻不知道後麵有多少不甘和塊壘。我小時候不明白父親到底說什麼,也不是很懂辛稼軒的詞,不過現在慢慢好像有點點感覺。”周思源回應道。
“啊,我爸爸也說過類似的話,看來他們要是遇到倒是很可能談得來。”
“你父親也是這裏長大的嗎?”
“是,他和我同一間小學呢,他當年是我們這個地區的文科狀元,省裏第二名,
考到北京大學中文係的。”蘇文佳說起父親,不禁得意起來。
“哦,北京大學,是很著名的大學。他後來就回到這裏工作了嗎?”
“那時候還是國家分配吧。我父親一九九零年畢業後國家就分配他回家鄉這裏,做一名中學老師,一直到現在。”蘇文佳解釋到。
“你媽媽呢,她不是在上海嗎?你爸爸回來,所以也和你爸爸一起過來了對吧?”
“我媽媽當年是首都醫科大學的,我外公也是醫生,所以我媽媽也學醫。在北京認識我爸爸了,我媽媽本來可以回上海的,但是我爸爸既然來到這裏,我媽媽就跟著來了。”
“好浪漫啊。”
“我媽媽說,隻要能和爸爸在一起,其他都沒什麼,反正又不是沒有飯吃。而且這裏很美,人也都很好,我媽媽還說跟爸爸來這裏是好福氣。”
“所以你爸爸教你背詩詞,你媽媽教你心肺複蘇術。”周思源笑道。
“我爸爸還教我寫毛筆字,那時候爸爸就用舊報紙教我寫字,我寫著寫著煩了不想寫,又哭又鬧,我爸爸就陪我身邊,說他寫一張,我寫一張,直到寫好為止。後來我知道吵鬧沒用,隻要寫好爸爸才會罷休,所以就老老實實寫了。”
“你爸爸好有耐心啊,換了我在私塾,別說吵鬧,隻要寫不好會肯定會被打手心的。”周思源裝出一副可憐樣出來。
“我媽媽也是啊,我媽媽會教我音樂,小時候,她會用磁帶放很多古典音樂給我聽,特別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我聽了一遍又一遍,總聽不夠,然後就求媽媽教我彈。我媽媽說,彈鋼琴很苦,如果我決定去學,就不要反悔,半途而廢是可恥的。我說我決定了絕不反悔決不放棄。那時候家裏沒有鋼琴,但是爸爸學校有鋼琴,爸爸就和學校音樂老師說好周末借學校鋼琴給我們。每個周日下午,我媽媽都帶著我去學校鋼琴室學琴。我才發現要彈出月光曲那麼好聽的曲子,其實要做大量枯燥的練習。我開始後悔了,我煩了就不想彈了,我媽媽就說,不行,你既然承諾了,就不許後悔。不好好彈,不許回家吃飯,她也陪在我旁邊,餓著肚子。我爸爸見我們那麼晚都沒回來,就到學校找我們,看到這樣,爸爸也餓著肚子陪在旁邊。我隻好邊哭邊彈,慢慢慢慢,就感覺出彈鋼琴的樂趣了,不用媽媽催,我都很想練琴,等不到周末,我平時放學,就跑去爸爸學校去找音樂老師阿姨練琴,老師人很好,肯讓我彈,後來還收我做學生了。”蘇文佳回憶起過去,臉色浮現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