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暴雨天降。
沿岸的百姓從未感覺到自己離天空如此之近——黑壓壓的烏雲如城如山,往往照亮一片天穹的雷光過後,是宛如天河倒泄一般的暴雨傾盆。
李星雲站在大雨中,沒有撐傘,隻是任憑意圖把人吞沒的雨勢衝刷過她的臉龐,打濕她髻繩脫落後的一頭長發。
打著成片成片雨傘的村民們將她圍堵在黃河岸邊,不善的表情中,出口的言語比之頭頂的暴雨更加冰冷。
“是她!都是她!觸怒河神!”
“破壞祭典,簡直是妖孽一個!”
“你投河自盡吧!親自去向河神大人道歉!”
“去死啊你個害人精!”
數不清的咒罵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她暴雨中漸漸昏花的眼神隻看到了一群人冷冰冰地盯著她,嘴唇上下翳動——她分不清哪些話是分別從哪些人的嘴裏說出來的,這種時候漫無目的的四處尋找,居然是出於一點可憐的希冀,希望能從這群人中找到當日她救下的那兩個孩子的父母,指望他們能站出來幫自己說兩句話。
然而並沒有。
她沒有看到人,也許他們根本沒有參與到今天的這場批鬥中來,又或者來了,隻是不敢出聲——人性之可悲大抵在此,在災難麵前,同一立場的人永遠是出乎意料的團結。
“你不是很厲害嗎?當初有本事在我們一群人的手中救下祭品,為什麼現在一句話都不說?!現在河神發怒了,很快大水就要淹掉我們整個村莊!你讓我們全村上百口人往哪裏去!”
人群中一個看似村長的半老男人走上了前,揪住了她的衣領嚴聲質問。
李星雲不說話,隻是眼神輕蔑而又悲憫的看著他,最後從牙縫裏扔出了兩個字,“無知”,隨後便不再出聲,任憑他發泄憤恨。
打雷了。
在一陣宛若天崩的巨大雷動過後,洶湧的黃河波濤如怒,而在這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中,仿佛受驚轉醒一般,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自兩岸的溝壑中迅捷鑽出,隨後沒入水中,驚起了一片數米高的白色水花!
紛擾的人群從嘈雜到安靜隻用了片刻不到。
不知道是誰最先發出的一聲驚呼,在“河神來了”的恐慌下,前一秒還囂張跋扈的惡民,下一刻就變成了受驚的竹鼠一般顧不得雨傘私下逃竄。
他們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在捕食者的麵前低頭喪膽,這是自然界形成以來便不曾更改的動物本能。
“河神!”
“是河神大人!”
“河神來吃人了!”
那一張張驚慌失措而又分明惹人嫌惡的嘴臉,在這一刻永遠銘刻在了李星雲的心中。
她突然明白了人是多麼渺小的一種生物。在未知的恐懼麵前,這種驚惶逃竄的劣根性將成為一輩子掣肘他們的枷鎖,將這群無知的愚民永遠所在這山窩窩中,屈服於無法抗衡的自然,也屈服於這頭荒誕可笑的“河神”。
“河神?”
暴雨中的她拔劍斬清滴。二十年來的師門教誨終究是不及塵世走一遭,她看透了人間百態,也突然懂得了什麼叫人道莽莽,天道渺渺,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你們眼中的河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也讓你們知道,你們這些年來獻祭的到底是個什麼!”
在冷冽如青鋒的決然笑容中,這一道如虹劍光越過雨幕,斜貫切入了奔流不息的滾滾黃河之中。
那道黑影的體積之巨大,已經使得這突然脫手的一劍不再需要準頭而僅靠力道便能輕易命中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