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整個王府最漂亮的地方,亦是最明亮的地方,更是整個皇都的不夜殿。
滴漏聲,聲聲盈耳,月兒升至中天,已開始緩緩西沉去。
終於從內院行來一個人兒,令雕像微微動了動。
裁冰提燈行來,看清那長身玉立的人,心中滑過一聲歎息。
“六爺,王爺請您進去。”
空無一絲表情的俊臉,有一瞬間讓她以為人已石化。可這尾音還未落下,隻覺眼前倏地閃過一抹黑影,人已不見。
真是癡嗬!
裁冰不由露出一絲憂鬱,起步回身,卻被人擋住,抬頭一看,是他。
“你的傷?”
短短的三個字,還有些生硬,卻是一下就化開了她心底的沉憂。
“不礙事。”
他點點頭,再次退回原處。
她衝他淡淡一笑,踏著一地月光,往回走,一步兩步三步,忍不住回頭看去,正撞上他專注凝視的目光,臉兒一紅,急急離開。每一步,都似有重物敲擊著心胸,情動,心慟。
門開時,兩人都有片刻怔然。
梓禎麵容憔悴,襟口上仍有點點血漬。梓煬的緗色錦袍肩頭暗濕,鬢角染露。兩人眼底,都布滿血絲,和同樣毫不掩飾的擔憂。
“進來吧!”
梓禎轉身進到內屋,梓煬隨後,輕輕將門掩上。
重紗厚幔掩退,每一角,都懸著幾盞精致華美的宮燈,杏眸微微一眯,心神亦是一動。看著前行的人高大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如此不了解他,他——人人眼中冷靜睿智的四皇子,父母麵前的孝子,弟妹眼中的好大哥,世人眼中冷酷霸氣的湘南戰神,他最崇拜的四哥。
兄弟十四年,他居然從來沒有認真去了解過,或者在他看來,他就是神。神似乎不應該有那樣的“兒女私情”。他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偉大無畏,憂國憂民。而讓人忽略了,其實他也有最溫柔深厚的情。
這集金陵風情於一身,縱橫南北風貌的菲園,屋裏層外滿園子徹夜不熄的明燈,每一處,每一盞,都昭示著,他的情,不比任何人遜色,亦更甚更烈。
看到床上,那蒼雪般羸弱的人兒,他心底深深一慟,目眶刺痛。
她躺在這裏,呼吸都似不可見,也不知王府門外淒嗥不斷,十幾條人命已然消失,再看不到明早的太陽。
梓禎輕輕扶起子霏,她眉頭緊揪,似是睡覺夢中仍深受苦楚。
“她內髒受損極重,你運氣時切忌緩行慢施,不可急躁。她剛喝過藥,現在可能會有一些不舒服,你不用擔心,我會看著她。”
梓煬點點頭,盤腿坐下,開始運息調整體內真氣,運至掌中,輕輕抵上她柔軟的背部,一點點輸送出去。
梓禎拿著軟布,輕輕拭去子霏滲出的汗液,和淚水。
但夢中的淚顏卻毫無所覺,鑽心的疼,深深的恐懼,一再鞭打著她的意誌,以至她抑不住哭喚出聲。
“……不……不要,放開……梓煬……”淚聲淒淒,揪疼身後人的心。
梓禎目色一沉,迎上梓煬顫動的杏眸,“穩住不要亂息,否則你會害了她。”
梓煬立即平息心神,調順呼吸,微微俯頭,對著子霏耳畔低喃,“子霏,別怕,我在這裏,我就在你身邊,別怕……”
溫柔熟悉的聲音,平息了恐懼,卻牽起無限委屈傷懷。
“梓煬……不要走……戒指……戒……”
“子霏,我哪也不去。戒指還在你手上。”
“……煬……要在……要在一起……不要走……”
淚水漱漱,打在雪佰襟口,被纖白的絲瞬間吸盡,留下一個淺濕印子。映在月眸底,卻是一根根尖銳的長針,針針刺在心口,滴出的是粒粒殷紅的淚珠,染紅了瀾瀾心湖。
“不要說太多話,會影響她的心脈。”
低喃的安慰,才漸漸緩減,終至消失。
杏眸抬起,對上沉墨的月眸,看到同樣的痛苦和掙紮,腦中一遍遍閃過之前兩人的談話。
滴漏聲淺淺,燭色寸寸長,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清薄的晨光打在人臉上,淡淡的紫鴛花香,帖過唇邊鼻端,絲絲入扣,埋進肺裏。
月眸中載滿一院的粉紅蕊白,似乎光影顫抖的樹下,仍有那抹雪佰的纖影,將自己的身體扭成奇怪的形狀,還揚著得意的笑,對著說這是強身健體的絕世武功,有一個絕對奇怪的名字,叫:瑜伽。
可她整整一夜,哭著,喚著的都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他拭了一夜的淚水,都是她為另一個男人而流的。
身後,傳來咯嗒一聲,是那個人終於出來了。
“四哥。”
梓禎轉過身,看著一臉疲憊卻不掩眼底喜色的梓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