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睿一怔,雙眸直視那一向堅強從不透露分毫脆弱的黑眸,笑道,“睿自遇見主子第一天起,便立誓終身跟隨。主子不必多心。現在,可以發信給穀外大軍,以示吾皇安妥,退出二百裏安營?”
“好吧!”
屠睿退去,也無人阻攔。天堯轉身看著大帳,裏麵那聲撕力歇的叫聲,扯得他眉頭高聳,心緒煩亂,一雙負背的大掌緊緊相扣,骨節突起。
這方東方修抓住剛從王帳回來的禦醫,低聲問,“皇上傷勢如何?”
禦醫麵色一黯,“這……”
東方修立即明白,便鬆了手,“嗯。我知道了。”放開禦醫遂轉身往王帳走去,但未走幾步,那大帳中便走出一身黑金龍袍,金冠束發的人。他迎上前低語幾句,那人點點頭,兩人又回到這方大帳之前。
“啊——”
“娘娘,用力,再用力,快看到頭了。”
“哎呀,臍帶纏著脖子了?”
“這可怎麼好?再這樣下去,娘娘怕……”
“別急,再去燒盆熱水來……”
黑夜,漸漸退去神秘墨紗。越來越清明的天上,高懸一輪輕淺稀薄的月影,冷冷俯瞰著地下那逐漸蘇醒的萬物。
“該死的,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生出來?”天堯低咒一聲,緊盯著帳門,那銳利的眼光似乎要將帳簾給盯出兩個洞來,或者把裏麵無能的禦醫接生婆瞪死兩個才叫舒服。
梓禎靜靜立在帳前,月眸凝著帳,又似落在不知明處般,幽遠而靜謐。讓看著他的人,也不由心定下來。
梓煬不由上前一步,低聲詢問,“皇上,您的傷?”
梓禎的目光淡淡轉來,牽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禦醫看過,並無大礙。”
梓煬心中一疼,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一聲叫喚打斷。
突然,帳簾掀開,出來的竟是一手血紅滿臉大汗的產婆,產婆朝四周一看,目光最終落在梓禎身上,上前深深一揖道,“皇上,娘娘她……她想見您。”
月眸微垂,遂低身進了大帳,而他臨去的那一眼,輕輕掃過了天堯和梓煬。兩人不由目光相撞,即又分開,緊凝著那大帳,旁人雖知其中必有深意,卻也瞧不出是何意為。
東方修卻喃喃低語,“唉,他……真是讓她爬到頭頂上去了!怎麼可以這樣寵……”下麵的話被他大哥以眼神卡掉,他無奈搖搖頭,看看另兩個不得門而入的男人,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看看東邊那冉冉升起的太陽,心情大好。
嗯!相信這場大仗很快就能結束,他也能回去抱抱可愛老婆了。
大帳內,燭火通明,飄浮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四立的宮婢產婆禦醫都緊張地看著榻內的人,生恐那一口氣沒續上,他們這些人的小命就續不下去。
梓禎握住子霏的手,麵容沉靜,似乎此刻發生的並非什麼生死悠關的大事,一抹沉定的笑,輕輕綻開。
她淚眼朦朧,在他拿布拭去她淚水時,才看清那張溫柔的麵容,紅豔的焰火映在那張略有些蒼白的俊臉上,奇異地幻出一層奪產目的光暈,仿佛屋裏所有的光華都聚在他身上,所有的力量也聚在他身上。酸軟的手被他握著,也似有一股力量傳來。
“我有個要求,你……先答應我,我再生!”
聞言,四下的奴仆不由都發出一聲類似哀鳴的低歎。
月眸中瑩光潺然,似是早料到她會這般說,神情依然平靜溫和,“朕答應你,君無戲言。”
“我要休了你,你要廢除我這個皇後。”
這話一出,最先反應的卻是屋裏的其他人,咚咚咚的落膝聲連帳外的人也聽得一陣異色。那一句句“皇後三思”、“皇上請三思”的話連成一片,卻也阻不去那人的決意。
“好。”
他一應,那晶瞳中的淚水便源源不斷地滑下。而攥著他的小手,卻緊得永遠不願放開。
“朵兒,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否則我也……”
“我……我答應你。啊……”
她目光一陣收縮,始終也舍不得移開眼,看著他,看著他,不夠,還是不夠,她全身的疼痛,也不及他眼底深深的傷。可她舍不得啊,她的確很自私,她舍不得放手,即使隻有現在這個時候,她不想放手。
月眸絞著晶瞳,分毫不移,那淺淺的流光,如天邊投來的第一抹溫暖而明澈的曦光,那麼執著,那麼平靜,那麼不舍,強大又脆弱,歡喜卻也極度悲傷。
當東方紅日冉冉升起時,一聲嘹亮的啼哭傳出。
這個曾被喻為妖妃魔種的孩子誕生的日子,卻是頃天穀內外,百萬大軍歡欣雷動的時候。湘南與萬賀兩國的皇帝,在今日終於同坐一帳,簽定了一份百年盟約。百年之內,再不起兵伐戰火,史稱《湘情盟約》。至於違約後果,卻未能栽入史冊,據野史傳言,這是紫鴛後以一屍兩命威脅嘉賀天堯的結果,而嘉賀天堯因湘南帝廢除紫鴛後一因,答應下來。而事實究竟如何,便也隻有他們當事人最最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