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遇南等在門外,單手插在西褲口袋,溫潤的視線掃了眼嶽母,淡淡朝許願搖了搖頭。
許願側頭瞧媽媽,慢慢停住腳步。
周雪娟鬆開女兒的手,臉上很是冷靜,側對著身後屋子裏的許濤,衝女兒女婿說:“你們到樓下等我。”
“可是媽……”
許願又拉媽媽。
她心底是知道的,這麼多年,媽媽看著是恨透了許濤,但女人最可悲的也在此,最恨之人,往往是因為忘不掉而恨。
媽媽的心看著很硬,人也冷硬。
但那是對人的,媽媽這輩子,就栽在一個人渣手裏,出不來。
許願怕媽媽心軟,怕媽媽難受,怕許濤出言傷害,這麼多年被這個男人傷的實在夠了。
出頭之日,一定要爭住了這口氣。
“沒事,願願。”周雪娟出奇的平靜,眼神明朗。
許願無法,被紀遇南牽過手,走出去。
書房門關上。
許願紅著眼睛,想起小時候許多痛苦的事,想得要哭。
這人擁她入懷,垂頸,雙手捧住她的臉頰,說的溫柔也認真,“上一輩的事情你幹預不了,伯母她自己有判斷,你一個人著急上火沒有用。”
這些許願都明白。
她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心裏,這時候,特別怕媽媽糊塗。
書房裏。
周雪娟沒有應邀入座,臉上也沒有不耐煩。
許濤坐了一陣,出神地望她,眼有戚戚然走過去,低聲說:“現在的你多好,平和溫雅,假如當年你不是那臭脾氣,我也不至於在外麵找。”
“你要說什麼。”周雪娟低頭,站過去一些。
這人拄著拐杖,年紀大了駝背了,身量還是高她許多,繼續貼過來,“雪娟,當年那樣對你,其實我是迫於王佳的壓力。那時候她和衛生廳那邊的關係很好,那時泰仁被查的當口,她提出要把你和願願趕出家門,我沒法……”
周雪娟一臉的疲憊,想笑,就真的笑出來:“許濤,你這人這輩子能不能有一次像個爺們?你還是二十出頭為了我,不會打架硬斷了兩根肋骨也要保護我的那個男人嗎?你不是了,多少年前你在我眼裏就變得那樣惡心。”
他臉色難看,強行握住她的手,心下忍住脾氣:“我去年心髒病發,我知道你還是放不下我的,雪娟,你來醫院跟護士打聽過我,你當我不知道?說實話,我和王佳早過膩了,這個女人,她就想一輩子控製我,雪娟,我後悔了,還是你對我最好,我想念我們最窮的那時候,剛結婚擠在十二平米的房子裏,一下班回來你就給我煮餃子,我做了手術很累,衝你發火埋怨為什麼總是吃餃子,你委屈,哭著說餃子皮便宜,餡兒也便宜,又飽肚子,你還記得嗎雪娟……”
周雪娟低著頭,氣息平靜。
銀白的鬢發擋住眼睛。
許濤見她肩膀鬆動,忙伸臂擁住要安慰。
不料手中拐杖被她一抽,人虛晃,他身子趔趄往後倒。
周雪娟拿著那根拐杖,甩到摔落在地的男人身側,垂著眼睛冷眼俯視,盯他許久,悲涼的仍舊是越來越陌生。
她此刻內心真是平靜了,指著錯愕撐起上半身卻爬不起來的這個男人,咬著牙齒微笑,落淚,“許濤,你接下來想說什麼呢?把王佳母女趕出去,和我重歸舊好,讓我在紀少爺麵前說道兩句,別把你手中醫院的大權收走?”
許濤抿嘴,來不及說話,周雪娟笑看他,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眨斷眼淚,輕輕地嘲:“你是當我還愛你呢?”
“許濤,我不愛你了。要說多恨也沒有,對你這個人,我唯一希望死去後過奈何橋,離你遠遠的,生生世世不相遇。”
地上那人,垂暮頹唐,忽然的心髒像被冰封住了一樣,一聲炸裂。
從來都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穩穩握住的,趕也趕不走,嫌棄也嫌棄不掉的那顆女人的心,原來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人說,你憑什麼能傷害到我?
因為我愛你啊,傻子。
周雪娟抬手,擦掉眼淚,無比平靜地,轉身,選開門。
門外走廊,橘燈若海,站著一對年輕男女,朝她露出關切笑容。
周雪娟想,還是謝謝你許濤,給了我一個好女兒,這些年受我的氣,卻不曾拋棄我疏遠我的好脾氣女兒。
三人下來客廳,徑直穿過大堂。
那邊沙發上,許藝母女坐著,瞪目,恨意徹骨。
許願沒搭理,攙著媽媽走出這座再也不會來一次的宅子。
王佳注視樓上,立刻起身,上樓。
許藝終究不甘心,站起身:“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