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 第一章陌生男人的房間(1 / 3)

身體 第一章陌生男人的房間

早上II來,斯魅睜開眼睛,無意之中往牆上看去,發現牆上的相框有些歪斜。牆在床的另一側,靠近她丈夫那側,潔白的牆上別無裝飾,隻掛著一個立式相框。相框很大,有金屬花邊鑲裹周遭,顯得古色古香。斯魅扭頭去看別處,窗簾吊燈或者另一麵牆壁,可看一會,她沒忍住,又扭回頭,更仔細地去看相框。相框確實略微傾斜。斯魅掀開被子,站了起來,伸出一條腿,跨過丈夫身體,再伸出兩隻手,去扶正相框。相框裏鑲的,是一張一尺二寬一尺五高的彩色照片,照片中,斯魅和丈夫坐在綠草地上,分開一點,望著在他們中間往前邁步的兒子。照片上的兒子穿開襠褲,正是蹣跚學步的年齡,他行走在父母腿旁,伸出雙手像夠什麼,明亮的眼睛盯著鏡頭。照片上的斯魅和她丈夫,也還年輕,他們的四隻眼睛都朝向兒子,四條胳膊也虛虛地伸出,環繞在兒子的身前身後,以防他摔倒。丈夫笑得特別開心,都合不攏嘴了;斯魅的嘴角卻稍稍抿著,她的淺笑源於眼睛。這時斯魅聽到身下的丈夫說:“斯魅,我想再來一次。”

斯魅低下頭,看到丈夫也醒了,丈夫正盯著她雙腿中間。斯魅的身上,隻穿條素花絲綢睡裙,睡裙較短,剛蓋過臀部,由於她雙腿是前後叉開的,她沒穿褲衩的雙腿中間,便完全展示在丈夫眼中。

“你也醒啦,”斯魅衝丈夫笑一下,把原來留在丈夫身體另一側的那條腿,也提過丈夫身體,和靠近牆壁的這條腿並在一起。這樣,斯魅身上最隱秘的部位,在開放之後又重被遮蔽了。“你看這回正過來沒?”斯魅問的是相框。

“再往左一點。”丈夫把頭往外移移,移到斯魅的枕頭

上。

斯魅輕輕動了下相框,“這回呢”?

“還得往左。”

“還往左?”

“對——好,再來一點,這樣行了。”

斯魅端詳著相框,她發現,相框仍然沒有扶正。她意識到,她其實不該征求丈夫意見。由於兩人所處的角度不同,對相框的偏與正,便沒有可能看法一致。

“你一點都沒變,”丈夫的眼睛沒有收回,還盯著相框和相框裏的照片。“你還像過去那麼清純。”

斯魅笑了笑。她知道,與照片上十多年前的自己相比,她的變化還是挺大的,至少,前者痩削,後者豐腴。但斯魅沒有反駁丈夫,也沒按自己對偏正的判斷去扶正相框。她退離牆壁,哈腰從丈夫頭下,也就是她自己的枕頭底下,拿出揉成一團的三角褲衩,抖了抖,穿上。

“可你又好像變了,”丈夫這時也坐起來,穿自己的背心褲衩。“變得比過去更有誘惑力了。”

斯魅的嘴還像照片裏那樣安詳地抿著,在丈夫的注視下,她先揚臂從頭上褪去睡裙,再背過手,從後邊係上胸罩的掛鉤。至於剛才丈夫“再來一次”的建議,她知道,那是不必當真的,丈夫隻是隨口說說。

“你自己能意識到不,這麼多年,你到底有沒有變化?”

丈夫跳下床,問斯魅。

“餛飩餃子湯圓,都速凍的,咱煮哪個吃?”斯魅拉幵臥室房門,問丈夫。

斯魅坐在辦公桌前,翻看前一天的《沈陽日報》,報紙的第五版上,正在討論一個對生活困難的學生是否應該資助的問題。有一種意見認為,資助困難學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因為許多學生家庭之所以困難,是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多生子女結出的惡果,我們現在資助這樣的學生,就等於變相支持某些家庭違反國策。斯魅從未從這樣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看到別人這樣提問了,她便動起腦子去想,樸素的人道主義和需要附加某些條件的人道主義,到底哪個更有道理。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斯魅等鈴聲響了三次,才拿起話筒。

“請找斯魅。”電話裏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是斯魅,你是哪位?”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是方城……方城,你還記得嗎?”

“方城……記得。”

“如果你方便,我想見見你……我想說,我沒有絲毫輕薄之意,也不想,給你添任何麻煩。你的名字,我是從你們單位樓門口的光榮榜上看到的,你的電話,我是從你們單位總值班室問來的。我說我是你中學同學,好多年沒見了,他們也告訴我你家電話了,可我沒掛,我不能掛,我不是一個很唐突很不顧忌別人的人。請你相信我,我不是無理取鬧,隻是對你產生種感覺,我不想扼殺這種……”

“對不起。如果你有公事,可以來辦公室談;如果隻是想認識一下,我不想,咱們還是

“別撂電話!斯魅你聽我說,我這人挺要麵子,如果你現在撂了電話,而且理由是沒興趣與我結識,大概以後我就不會再找你了。可我覺得,我覺得咱們應該見一下。我找不出什麼必要的充分的理由來,我有了感覺也不能就要求你也有感覺,這我懂。可我還是覺得咱們不應該就這麼交臂而過,我覺得,那兩個小偷絕對不是平白無故來偷我的,那是冥冥中的一種安排,你不能輕易拒絕我。當然我這麼找你的方式和這麼直接了當的表白都會讓你疑心,這很正常。可我沒有別的辦法找你,我也確實是因為對你發生了興趣才找你的,請你理解我。”

“……真的斯魅,我並不是見到一個挺出眾的女人就要窮追不舍,我昨晚從你們單位樓下走了一趟隻是偶然,卻一下就看到了你的照片和你的名字。我白天見到你,傍晚就知道了你的名字,你說這巧合,不值得珍惜嗎……而且,你的名字那麼怪,那麼有特點,像你的人一樣有特點,我就更想,認識你了……”

“斯魅,我並不想在電話裏喋喋不休,我希望你定個時間,給我個機會。”

“你——你現在在哪?”

“我在家。但我五分鍾後就可以趕到你單位西邊中辰超市門口的公共電話亭去等你,你也一樣,五分鍾你就能到那裏

“那好,你等著吧。”

斯魅在對著話筒聽和說時,穩穩地坐在皮轉椅裏,聲音

和動作都很鎮定。可放下話筒,辦公室裏一下靜了,她才感到內心的緊張。她四處看看。周圍沒人,這是她自己的辦公室,隻有她自己。

斯魅坐著呆呆發愣,眼睛緊盯著麵前的電話。她竟答應了與方城約會,答應得居然還那麼痛快,這讓她自己都感到吃驚。她閉上眼睛,努力回憶方城的模樣。多年裏,不論婚前還是婚後,迷戀她的男人層出不窮,那些男人,追她的方式五花八門,可她從未這樣草率:“那好,你等著吧。”就好像她一向都來者不拒,是個水性楊花的輕浮女人。其實她不是。倒不是說以前她對男人的邀約全一口回絕,但以前,“你等著吧”這句話,總要在男人漫長的追逐之後才能出口,而且出口後,她也並不踐約,就像沒那回事一樣去忙別的,對自己的食言從無歉疚。她喜歡看到一個個心存希望的追求者在一次次失望後心灰意冷。當然她需要男人的迷戀,還需要不止一個的男人迷她戀她;但她更需要的,卻是她對男人那種迷戀所采取的拒斥態度。當年她丈夫把她追到手後,上了床了,吃了定親飯了,仍然擔心她隨時會跑掉。直到大張旗鼓地舉行了婚禮,才敢說,我真想打你一頓,把你打個皮開肉綻,出出我這兩年受的窩囊氣。斯魅知道,戀愛的兩年裏,她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和行動上的出爾反爾,的確讓丈夫吃盡了苦頭。當時斯魅正躺在床上,一聽丈夫的話,立刻伸手將臉護住。她倒不是怕臉上掛彩無法出門,而是不希望丈夫看到她臉上那種渴望的表情。她自己心裏也感到奇怪,聽到丈夫想要打她,她的身體竟有些興奮。可隨之她的興奮又淡了下去,因為丈夫並未打她,而是將她摟進懷裏,賠著笑臉請她原諒。我怎麼能打你呢,丈夫說,我這麼愛你,這麼疼你,我一輩子都稀罕不夠你,哪能打你。是的,丈夫一向愛她疼她,覺得輕捏她一下,就會把她變成粉末,所以連做愛都小心翼翼。你沒事吧?隻要她發出的聲音稍有不對,丈夫就會停下來問。而在那之後,在斯魅有了一個理想的婚姻後,她就更有理由對迷戀她的男人翻雲覆雨了。也許這不是她的有意為之,隻是天性使然,她讓男人為她神魂顛倒,她卻對其無動於衷,這的確是她在道德規範之內所能享受到的反道德的特殊快樂。還有一點也是事實,她不介意喜爰她的男人離她而去,是因為她知道,有多少心灰意冷的男人離她而去,就會有多少心存希望的男人追逐而來。但現在,斯魅對方城說完“你等著吧”,卻沒立刻把這句敷衍忘諸腦後,同時她發現,她的雙腳也蠢蠢欲動了,就好像惟有對這方城食言,會讓她歉疚,讓她介意。可這方城,還是個隻有一麵之識的陌生人呀。她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斯魅下意識地將臉護住,就像十多年前的新婚之夜,她聽到了丈夫的聲音:“我真想打你一頓”。斯魅感到了臉頰在發熱,她坐不住了。她站起身,離開辦公室,去推走廊對麵微機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