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變故(1)
一
臧家拉糧的馬車在幹硬的鄉間土道上行駛,兩個持槍的警察分坐一前一後兩輛車上,兩車相距很近,後輛車的馬頭探到前輛車的後耳板處,一輛車上的人說話,兩輛車上的人都聽得見,間或相互搭話。
“從前這條道上老有胡子……”後車的警察說。
“亂雲雲(瞎說一氣)!”前車的警察責備道,他始終啷啷臉(拉拉臉),沒一點兒笑容。
“我是說從前,現在這條道不咋背啦。”後車的警察還說。
“烏鴉嘴!”前車的警察責備道,他迷信,說鬼有鬼,“胡子,胡子,真碰上了你屎尿還不嚇拉褲兜子裏。”
趕車的楊繼茂心一陣比一陣揪緊,離螞蛉溝越來越近,還沒想出章程——怎樣把糧食如數交給七爺,半路殺出兩警察來,打破了原有的計劃,甚至同東家商量一下對策的機會都沒有。
昨夜,裝完最後一袋糧食,管家被叫到東北角炮台。
“繼茂,跟老七約定的日子到了,糧食送到螞蛉溝,你找兩個底靠(牢靠)的人,趕車送過去。”臧佰傳說。
“送糧這樣大事絲毫出不得差頭,要穩當地交給七爺……”
“繼茂你的意思?”
“我去吧。”重要的事情管家都親自出馬,說,“那條道上經常有日軍巡邏,派別人去我心不落體,此次送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多一個人知情就多一份危險,送糧食給胡子性質就是資匪,憲兵、警察不會答應。再說管家帶車自己更放心。臧佰傳說:“繼茂,順利就不說了,如果交糧時出現什麼意外,你全權處理。”
“您放心,我會安全把糧食交到七爺手上。”楊繼茂說。
沒料到,剛出部落村大門就出現意外情況,牛小眼要搭車去亮子裏,特務坐在車上還能辦得了事情嗎?管家因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慌措,東家一旁也沒了主張,好在牛小眼被佐佐木九右衛門叫下車,剛剛鬆了口氣,以為障礙清除,誰能想到日本副村長又派兩個警察跟來。當然對付警察比對付特務容易些。
一路上楊繼茂始終想著這兩個警察,從人際關係打開缺口行不通,過去相互並不認識。躲開他們交糧食幾乎是不可能。
秋天的螞蛉溝出現在眼前,深色的植物顯得沉甸甸,管家的心壓塊石頭,到了地方也沒想出辦法。七爺大概已經到了,藏在樹林子裏。警察在車上他們不知道,會采取什麼行動?動武兩個警察不是他們的對手,假如殺了警察就惹出大麻煩,追究起來對村長不利。但願七爺沒有趕到,把糧食拉到鎮上,暫存放在朋友的店鋪,等待機會再交給他們。
事實上取消計劃已不現實,二櫃震耳子率領胡子早已到達,隱藏在林子裏,等臧家的送糧車。
“二爺,他們來啦!”在螞蛉溝口負責瞭水的胡子過來說,“兩輛車。”
“看準是臧家的車?”二櫃震耳子問。
“沒錯兒,清一色的棗紅馬。”胡子說,臧家拉車的牲口使用棗紅馬,駕轅、裏套、外套的馬同一種顏色。
“他們來幾個人?”
“像似四個人,沒看太準。”胡子說。
大車進了螞蛉溝,近了胡子看清車上的人,驚訝道:“跳子(警察)!”
嗯?二櫃震耳子一愣,臧家怎麼叫警察來?
“二爺,我們過去嗎?”
“不,再等等。”二櫃震耳子尋思,警察在車上,還帶著槍,臧佰傳不至於愚蠢到派警察押車給胡子送糧食吧?那他啥意思?
“讓我們上窟窿船(陷阱)?”胡子疑竇頓生。
二櫃震耳子朝遠處眺望,車來的方向一馬平川,一隻狐狸出現都看得見,後麵確實沒有尾巴。大當家的辦事十分把握,他的哥哥不至於害他。也許出現了特殊情況……不管怎樣,不能讓拉糧車在麵前走掉,硬奪,臧家也好交代。
突然變故(2)
“滑過去!”二櫃震耳子發出命令。
二十幾個胡子突然衝出,兩個警察大驚,他們做出的反應是不抵抗,是明智之舉,不然,二十幾杆槍還不打碎他們倆的腦袋。
“大爺,我們交槍!”警察投降保命道。
“洗了跳子!”胡子哄喊。
“饒命啊!我們吃糧當差……”警察求繞道。
“留他們條狗命。”二櫃震耳子恨警察,恨得咬牙根直,不殺警察是考慮臧佰傳,把事兒鬧大村長不好收場。
硬搶硬奪正和管家的意,搶走糧食遮掩了臧家送糧給胡子,警察是見證者。楊繼茂做如下表演給警察看,希望胡子配合,他用身子護著糧食道:“臧村長家的糧食,你們不能拿走!”
二櫃震耳子撥馬走近楊繼茂,管家給他使眼色,他立刻明白,揚起馬鞭子抽管家一鞭子,罵道:“吃走食的爺爺們不認得什麼臧村長,車上的東西爺爺用啦!”
楊繼茂捂著流血的臉,作出保護糧食的樣子,給胡子強行推搡到一邊去,這些都被警察看在眼裏。
“卸下風子(馬)!”二櫃震耳子命令道。
這就做得更像了,隻留下轅馬,胡子還扒去兩名警察的衣服,也算為他們在上司麵前好開脫罪責,眾胡子麵前誰也沒轍。
兩匹轅馬拉著空車回到架火燒部落村,佐佐木九右衛門正跟白所長看人釘鼠籠子。
“太君,所長!”兩個隻穿內衣的警察哭喪亂韻道。
“操,咋造成這德性!”白所長罵道。
“半道遇上胡子,好幾十人……”警察講述道。
“糧食呢?”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全給胡子搶去了。”楊繼茂幫答,臉上的血跡未幹,“太君為我們報仇啊!”
佐佐木九右衛門揮下手,說:“你們都走吧!”
二
“村長!”吳相林走進村長辦公室。
“坐,相林。”臧佰傳放下手中的一張糧食出荷表,表情沉重。
“村長,有兩件事跟你說。”
“說吧,啥事?”
吳相林為冷惠敏找村長。昨天傍晚,他正沿馬道巡邏,冷惠敏叫住他,直呼其名:
“相林!”
她抱隻貓站在夕陽中,渾身通紅,頭發絲閃著紅色的光暈。吳相林下馬,走過來,問:
“出來玩呀,三小姐?”
“找你!”
“找我?”
她撫摸著貓頭,說:“人家找你幾次,都沒找到你。”
“是嘛!瞧我一天屁股不沾凳子,村子這麼大,巡邏一圈兒就得小半天。哦,什麼事三小姐?”
“嘻!叫我惠敏。”
“這?不好吧?”
“你不願意叫?”她直視著他問。
“唔,願意,你是小姐,我隻是……”
“別說相遠的話啦!我是什麼小姐,逃難到親戚家……”冷惠敏將自己的地位往下拉,目的明確,拉近同他的距離,從而走近他,至於他們未來是否成為戀人,那是後話,她問,“你伸出腳。”
“伸腳?做什麼?”
“量量你的腳,剪個鞋樣,給你做雙鞋,眼瞅入冬啦!”
短短的幾句話說得吳相林心裏熱乎啦的,一個女人的關懷在單身漢的眼裏特別重要。
“愣著啥呀,伸腳啊!”她蹲下,隨手把貓撂地上,是一隻即要臨產的女貓。
吳相林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腳,她用手量,一那(拃)零一跪(一跪:即二拇指彎過來的長度。),站起身來說:
“好啦!”
“你養隻貓?”
“閑著無事幹,當營生兒(事兒)。”她表露要出來做事的強烈願望,問,“自衛團要不要女的?”
“白站崗,夜晚巡邏,女人怎麼吃得了這苦。”
“你小瞧女人啦,騎馬打槍女人未見就比男人差。”冷惠敏說。
突然變故(3)
“那倒是。”吳相林附和著道。
“再下去,活活憋死我。相林,你是團長,幫我找個事做吧!”她懇求道,“給你們洗洗衣服,做做飯,什麼活兒都行。”
做飯,自衛團眼下真缺一個做飯的,原來的廚師家裏種了些地,回去收莊稼。他說:“叫三小姐幹那粗活兒?不行!不行!”
“看你又來啦!”冷惠敏低聲道,“給自衛團做飯,整天到你跟前……”
此話足以讓他怦然心動,找活兒、做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時時見麵,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