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進山貓冬(1)
一
冷惠敏像往常一樣來到紮彩鋪,她跟李玉田接頭,有情報傳遞給他,還有一件私事,她要跟吳相林結婚。
“玉田,自衛團的情況……”
她剛一開口,李玉田說:“到後院去,隊長等你。”
一聽程笑梅在,冷惠敏興高采烈,快步到後院去。
“舅母!”
“惠敏,來,快坐!”程笑梅說。
“我來跟李玉田接頭,他說你找我。”冷惠敏坐在她的身邊,說,“自衛團的情況基本掌握,舅母,我直接跟你說吧。”
“好,你說吧。”
冷惠敏紮上圍裙給自衛團做飯,為她獲得情報鋪平道路。三個人做五十多個人的飯菜,每天來到飯桌上不到二十人,其餘三十人分布在四個炮樓裏,飯按頓送過去,廚師中的李大個子挑著飯桶,一個炮樓接一個炮樓送,早飯送完連二(一個連一個)送午飯接著送晚飯,沿著部落村的圍牆走一圈,需一小天時間。
“大李師傅,我替你送兩個炮樓吧。”冷惠敏主動說,昨天他的腳崴啦,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咬牙挺著,找到個送飯的活兒不容易。
“咋好意思叫你送啊!”李大個子有些不好意思,規定送飯是他的活兒,冷惠敏跟另位廚師負責鍋上鍋下,要是去送飯純屬幫助自己,“看你的體格又不是太好,送飯再累著。”
“沒事兒,我挑選近處的炮樓送。”村公所靠近大門,大門開在南大牆中間,這樣一來東南角、西南角炮樓的路就沒多遠。她說,“我送這兩個炮樓……你盡量少走些道兒,你的腳怕抻(拉傷)。”
“三小姐心腸真好。”李大個子特感動,很少有人關心他,“我腳好啦,還是我自己送。”
幫助別人給自己進入炮樓尋到一個機會,她一手提菜籃一手提飯筐,來到東南炮樓前,喊叫:
“送飯,晌午飯!”
炮樓向內側開的門走出一個人,準確說是一名警察,問:“你是誰?李大個子呢?”
“你們天天吃的菜就是我熬的。”冷惠敏說,“大李師傅腳崴啦,我幫他送送飯。”
“腳就是在我們這兒崴的,還沒好啊!”警察說。
“傷筋動骨一百天,恁好好啊!”冷惠敏說著往炮樓上走,“炮樓裏邊啥樣,我從沒見過。”
“那就進來看看。”警察說。
冷惠敏走進炮樓,親眼見到裏邊的一切,她對程笑梅說:“每個炮樓六個自衛團員,兩名警察,每人一杆長槍,警察的要好一些,是嶄新的三八大蓋。”
“子彈呢?”程笑梅問。
“看樣子很充足。”冷惠敏說。
炮樓裏還有兩名警察,程笑梅沒有想到,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的安排她不知曉,固然沒看到日本人的叵測用心。她問:
“自衛團總共多少人?”
“五十二個。”
“人人都有槍嗎?”
“不止都有,自衛團的倉庫還有九杆備用槍。”
程笑梅驚訝她了解得這樣清楚。
“舅母,”冷惠敏婉轉要說一件事情,多少有些難為情,“有他,我能不清楚嗎?”
“啥意思?”
“我跟吳相林那個啦!”冷惠敏憋出句羞於啟齒的事,“舅母,我有了,是他的。”
“噢!”程笑梅明白了,跟團長是那種關係,自衛團對她來說就沒什麼秘密啦。但是作為隊長,她考慮事情要全麵,吳相林這個人怎麼樣,如果此人有問題,報國隊將處在危險之中,冷惠敏會不會說什麼,或者說吳相林通過她了解了多少報國隊的情況,她問:“他知道你為報國隊做事嗎?”
“不知道,他從來沒問過,我也沒說。”冷惠敏這點心眼還是有的,跟吳相林屬於男女私情,要說她一點沒考慮兩個人是兩個陣營的人不盡然,她看準吳相林身為自衛團長,不禍害老百姓這一點上,才鑽進他的被窩。
進山貓冬(2)
“你?”黑暗中自衛團長異常緊張,鑽進自己被窩的是朝思暮想的人,“我不是做夢?”
“大活人在你被窩裏,不是做夢。”
“這……”
“你哆嗦什麼?”她問。
“我害怕。”
“怕我?”
“不不,我不敢碰你!”他過於緊張,身體多部位鬆軟。
“別怕,相林,你不是想要嗎!”她努力安慰他,平靜下來他是一隻老虎,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夜晚他的強壯。
程笑梅必須清楚自衛團長的政治觀點,通俗地說對日本人的態度,冷惠敏說:“我大表哥安排他當團長的,他是他的人。”
這樣說明了一個問題,但複雜了一個問題,對吳相林的考察要拉進來臧佰傳,自己是他的三媽,一鍋裏吃飯幾年,對他相當了解,彼此相處得很好,產生隔閡是老七被胡子綁票,他的冷漠態度激怒了她,以致後來離家出走,十幾年未進臧家大院,甚至連架火燒村都沒回來過,這就有個問題,現在已是滿洲國村長的臧佰傳怎麼樣?不久前回村來,進出村是他提供的方便,安排交通員李玉田也是他幫的忙,直覺讓她對臧佰傳作出這樣的判斷:有拉過來的可能。最後是否能把他拉到反滿抗日陣營,對他工作後才可確定。這次回村來,有一項任務做臧佰傳的工作,拉過來他對在人圈與日偽開展鬥爭有利,出現了吳相林,正好一並做工作。
“舅母,有什麼事,我跟相林說。”
“是有事,是要跟他說,”程笑梅認定冷惠敏是將來策反吳相林最佳人選,心愛女人的話分量很重,她說,“我們需要周密計劃一下這件事,惠敏,你工作的成敗,對報國隊很重要。”
二
炮樓裏的佐佐木九右衛門不停地在兩個瞭望窗口向外眺望,看到兩個地方,臧家大院和存放糧食的場地。
臧家大院沒什麼異常,一個時期以來就沒異常,近日拉糧的大車出出進進,秋天是臧家最繁忙時期,運進院五顏六色——紅的高粱、黃的玉米、綠的蘿卜、白菜……外院的場院堆滿糧食。
村公所存放糧食的場地出荷糧食一色玉米,而且是玉米穗,人工將其碼成垛,遠遠看像一道道金黃的牆。
“太君,”牛小眼被允許到炮樓上層來,他說,“收上來五百多噸糧食,割當量近一半。”
佐佐木九右衛門對糧食出荷進度滿意,五穀雜糧源源不斷流進部落村,然後再流到村公所存放糧食場地上,就是眼前所見到的景象。
“看樣子今年出荷沒問題。”牛小眼說。
副村長不這麼看,牛小眼為取悅、討好報喜不報憂,開始收的大都是有糧戶,先易後難,越往後越難收。他說:“你們有句歇後語怎麼說,老鼠拖木掀——大頭在後麵,佃戶、耪青戶的糧食不好收,恐怕這部分人拖後腿。”
牛小眼擠鼓眼,一個壞道擠出來,他說:“臧家有糧,有都是糧,割當量不足,他兜底(全承擔)。”
正是佐佐木九右衛門所想,臧家的糧食多得是,全村出荷任務缺多少,要他出多少補齊。不過,還是盡量收,近萬口人的村子,聚少成多,一家出一鬥一石,數量相當可觀。總之,副村長沒壓力,出荷模範村當定了。他說:“今天來取老鼠,你去警所督促一下,檢查籠子,老鼠別途中跑掉。”
“是!”牛小眼往下層去,剛踩到梯子,聽到日語叫他,又重新回來,“太君。”
“你對吳相林熟悉?”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七八成吧!”
佐佐木九右衛門吃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七八成。對一個人了解到七八成的程度,應該說相當了解了,他問:“吳相林在臧家做炮手幾年?”
進山貓冬(3)
“足有三五年時間。”
“之前,到臧家之前他幹什麼的?”
牛小眼了解吳相林到他進臧家大院開始,再往前追溯他不清楚,說:“之前他的身世不詳。”
這樣回答不能令佐佐木九右衛門滿意,來臧家前做什麼很關鍵,例如他是否反滿抗日分子?到臧家就不止當炮手,臧家就可能成為地下交通站,物資轉運點。臧老五對他說臧家大院有密窖,不光藏糧食吧?藥品、槍支也說不定。臧家賣糧車半路被搶,佐佐木九右衛門疑點上升,即使白所長不說,他也懷疑此事,胡子怎麼知道臧家車拉的是糧食?準確在那條路上等著打劫?
“臧家賣糧車遭劫,你認為什麼人幹的?”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胡子,我們派去的人和臧家的人都這麼說。”
“你的什麼幹活?弘報,特務,”佐佐木九右衛門訓斥道,“人雲亦雲怎麼行?他們說胡子你就信?”
“我該死,我該死!”牛小眼連連道。
“不是該死,是該打。”佐佐木九右衛門往回拉話,牛小眼很有用,身邊沒他不行,他說,“臧家很複雜。”
從日本人口說出複雜,不複雜也變得複雜,牛小眼要捋著這個竿兒朝上爬,副村長是棵麻,他是蛐蛐兒,爬上去才能吃到果子(源於一首歌謠:高高山上一棵麻,四個蛐蛐兒往上爬,我問蛐蛐兒爬什麼?先吃果子後吃茶。),他說:“臧佰傳的七弟當胡子,三媽程笑梅離家出走多年突然回村,還有保薦吳相林當自衛團長。”
“說得對!”佐佐木九右衛門露出滿意的笑容,說,“看到這些就好,你從現在起盯住這個三媽跟臧佰傳往來……”
牛小眼記下副村長的命令,把程笑梅納入視野,暗中監視臧佰傳跟她。他走出炮樓,直奔警察分駐所,白所長指揮幾個警察往外抬老鼠籠子,擺放到道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