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耳拚命奔跑,逃離枯井,逃離知返林。腦中依舊是那三隻兔子無辜的眼神,以及它們瑟瑟發抖的身子。
他開始對武功產生一種厭惡的感覺,習武就是為了辣手摧花,摧毀那些本該美好的食物麼?
這年清明節陽曆五月六號,正是陰曆四月初一。離自己生日還有兩天,而父母祭日,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頭,又或許是大後天。他自己也不清楚。
冷月高懸,無心睡意,輾轉難眠,他自幼學醫,學得是救死扶傷的法子,而非這辣手摧花的本領。
第二日清晨,陸子耳早早立在“半坡閑居”前頭,待旭日升空,大門打開之時,他衝進屋中跪倒在地,隻見掌門冷劍一和衣而臥,卻是睡在堂上。師娘蘇素娥洗漱完畢,開門的正是她。
兩人不想陸子耳會這般直衝進來,對望一眼,都有尷尬之色。陸子耳心中也甚好奇。這時春天,閑居中並不燥熱,怎的師娘夫妻竟不是同床而眠?
但這念頭一閃而過,忙跪下道:“弟子參見掌門,參見師娘。”
冷劍一臉有不悅之色,許是怪他衝得莽撞。蘇素娥見陸子耳眼圈烏黑,神色疲倦,背上更是背了個包袱,忙扶他起來,道:“耳兒,你怎的不和師兄們去做早課,這般打扮,卻是為何?”
陸子耳回道:“這幾日該是父母祭日,恰逢清明,想回家看看,我離開五年,甚是掛念。”
蘇素娥聞言,眉頭微皺,鑄劍山莊事發之後,曾派過幾波弟子去查探陸隱夫妻二人下落,俱是無功而返,想當時他們服下“三日必死丸”,連祭日也隻能依次推測為四月初四。
這時見陸子耳愁苦之色,心頭也勾起往事,便見她走到冷劍一身旁,柔聲道:“準了耳兒去一躺吧。”
冷劍一本來頗有怒色,可是聽了兩人談話,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道:“那時我等護佑不周,累得陸賢弟夫妻雙雙殞命,也是有罪責的。難得耳兒有此心,自然準了。你修習也有些年頭,江湖上的潑皮無賴自也不懼,隻小心謹慎些,三日之內回來便是了。”
陸子耳見兩人允諾,心頭大喜,忙磕頭謝過,道:“謝謝掌門,謝謝師娘,我這便去啦。”
說著便轉身離去。隻聽得師娘聲音道:“慢著,這些銀兩你帶在身上,快去快回的好。”
陸子耳接了過來,心頭歡喜,直直奔下山來。
他心中祭奠家門自是真心,但也因為昨夜的事情,想要暫時避開外公,暫時靜一靜。他幼時少有外出經曆,在南劍門的時候,也極少出外闖蕩。
負了個包袱,這便下山,到得山腳,初時精神抖擻,走了三十多裏路,昨夜又睡得極差,這時頗感體力不支。便在道上歇了一歇,方才趕路。
後邊路途雖然不遠,但他腳下乏力,這般走到下午,方才到得青竹鎮上。
他得見故地,心中激動,見那集市上的每一個人宛如都十分親近。買了兩個饅頭,邊啃邊往鑄劍山莊走去。
到得門前,卻是一怔,隻見門口兩隻白玉石獅早不見了蹤影,那銅鑄鎏金的大門也不知被誰盜走,便是“鑄劍山莊”那塊鐵匾也沒了蹤影。
他緩緩走入,隻見四下空空蕩蕩,許多東西都給人取走了。
便是假山假石也多有殘缺之處。他心中苦笑,緩步而行,走到刀魄堂的時候,見隻要是能換二錢銀子的物事也多給取走,但刀魄堂多是鋼鐵鑄造,是以整體保存倒也較為完整。
堂上精鋼所鑄的刀架還在孤單單地立著,四周殘留著些許白骨,多有被禽獸撕咬過的痕跡,想是那日鑄劍山莊大變,那些死了的人後來也沒人管理,便有些貓狗進來蠶食。
他心念一動,直衝後邊藥王廟後邊的“閑人居”而去,四下空空蕩蕩,沒個人影,他心中早已料到這般結局,忍不住還是長歎了一聲。
走到那藥王廟中,青草沒膝,野花爭豔,破廟更加殘破,那藥王菩薩卻沒多變,赤麵慈顏,五綹長髯,方巾紅袍,儀態醇厚,左手持著念草,右手握著銀針,身披綠葉,背負布袋。
還是那般微微笑著。
陸子耳見物是人非,雖然早知多半就是這樣光景,可實際見到了,心頭還是宛如少了什麼似得,身子一虛,緩緩依著藥王像旁的柱子坐下。從懷中取出一本青書,上邊方正楷體寫著“血療”二字,和母親交給自己的時候一般,隻是書麵顏色淡了許多。
他心中暗道:“以後隻能這般睹物思人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