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美麗的一幅畫圖,一首詩!但除了一個從城市中因事擠出的人覺得驚訝,難道還會有誰看到這些光景矍然神往呢?這蒼茫四合的山野美則美矣,但有那麼值得大寫特寫嗎?那大概都是出自那些個虛偽的詩人的手筆,他們就像那些同你走路,為了迎合你的節拍,有意縮短步伐以適應你的速度的人一樣的虛偽和誇張。
這也是一個極度荒僻,極度閉塞的山村。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又看到了久違的滿庚大叔,他的那根拐杖仍舊在石板上敲出“篤篤”的聲音,他帶著他的小外甥女在“青石板”上玩耍。
女孩乖巧得很,一隻胖乎乎的小手牽引著她舅舅的衣角,不時“咿咿呀呀”地對她的舅舅說著什麼,一又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舅舅,好似要從中知道什麼答案似的。滿庚叔呢,人可精神多了,在我看來,絲毫沒有街坊鄰居所傳謠的“神經質”來著。他迷起眼睛向每個路過的打招呼,不時應付著他的小外甥,我猜想著他的答案都是胡謅的,可他的外甥女卻像是獲得了真知似的,眼裏充滿了滿足感。
前些日子,二狗告訴秦哥,滿庚叔跟富貴叔相處得可好了,雖然他們還是很少說話,可他們絕沒有了半點抵牾的情緒,倒變得像是親兄弟了。可不是麼?本來嘛,在這一小小的山村裏頭,大家都是沾親帶故,就不該胡鬧來著,現在又有了這麼一層親情,還能夠“亂扯胡揪”麼?
“二狗告訴我,滿庚和富貴可親了,有時富貴收工晚了,看到夜幕降下來了,富貴才帶著一身的泥水鑽進屋裏來。‘就別走了,吃了飯再走不遲。’於是,滿庚拿出了酒壺,給兩人滿上了。
“富貴也不是那小氣的人,抹了一把臉就坐下了,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去了。‘富貴慢點兒。’嶽母可是心疼自己的女婿呢。‘這點酒沒事,今天我舅子高興,我倆要喝個盡興。’
“滿庚看了他一眼,拿起酒壺就又給滿上了。‘累了一天了,是該補補的。’
“喝酒麼,還是富貴略勝一籌。我告訴你啊,燦哥兒,還記起我跟你說過的小時的事兒吧?那時我們上山放牛砍柴,你富貴叔身上就帶著個瓶子,渴著了,擰開蓋子,‘咕嚕咕嚕’喝它兩口,咂巴著嘴唇,如飲甘飴。
“二狗告訴我,兩碗下肚之後,滿庚已滿臉通紅,連耳根都紅透了。‘舅子,今兒個就到此吧。’滿庚哪肯服個軟啊,‘以為我醉了麼?’滿庚張開一雙紅彤彤的懶洋洋的眼睛看著富貴。
“‘好了,你倆愛喝還能少得你倆的麼?隻是改天兒再喝唄。’雲是怕他倆稍有不順又吵將起來。燦哥兒,富貴和滿庚之間的那點齟齬,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雲當然也是曉得的。那個時候,富貴跟滿庚又鬧事了,在‘青石板’上扭打在一塊,石板上的老人可是拿他倆沒奈何,隻是跺著腳,嘴裏念叨著,‘這兩個孽障東西,前世的冤家。’這時家裏的大人出來了,才強行拉開,兩人強著呢,當著大人的麵還是善罷甘休。‘也不怕人笑話,鄉裏鄉親的,還跟個仇人似的。’老人實在看不過去了,悶聲悶氣地吐出這幾個字。雲站在一旁什麼也沒有說。事情有意思得很,自己的妹子竟然跟自己的‘仇人’結合了。
“二狗說,他倆什麼也不說了。滿庚轉身去逗自己的小外甥,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胡話。富貴也沒有再作回家的打算,隻是躲在一旁抽著悶煙。
“二狗還是像當初那樣的合群,招人歡喜,人雖黑黝黝的,跟個猴子似的,可為人處事可厚道著呢。鄰裏有個困難也樂於伸手幫一把,人家有個煩心事也樂於向他傾吐,雖說是在外多年,可這些家長裏短還是沒有生疏。
“二狗告訴我,年前打外地歸來,他就經常上滿庚家,他原本以為滿庚跟富貴之間還會互生嫌隙。他告訴我,當初滿庚叮囑富貴愛惜自己的妹子時的目光可是很犀利的,滿庚可是懷疑富貴耍滑頭來著。可是話說回來,誰不盼著自家妹子找個好人家來著。‘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話雖這麼說,要是自家姑娘在夫家吃了個虧,娘家人還是要討個說法的,當然了,不是說的上門去鬧個沒完沒了,那隻是會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娘家人就是為自己家的姑娘撐場麵,讓姑娘在夫家有著應有的地位與尊重。
“二狗這麼去,一是為了探望兒時舊友,二來也是為了打探滿庚和富貴的底細,他可是願望著他倆能好的呢。‘他倆可是融洽著呢!’二狗興奮地對我說,‘生活哪能以敵對的態勢來開展?過去的事也就隻好讓它隨風而逝了,不能老是抓著那些個成見來折磨彼此,相互之間的那些無足輕重的憎恨不就是生活痛苦的根源麼?不是能消減了上天贈予我們的福祉麼?’”
秦哥也是懷著一種滿意的神情在跟我慢慢敘說著,他告訴我,“二狗啊,這人機靈著呢。記得那時也就十五六的光景吧,看上去還是個半大孩子,但‘青石板’上的街坊鄰居遇到困難時,都把他看成一個能夠為他們出主意、排憂解難的人。‘狗娃,我家的牛放出去,可都這時了還沒見個蹤影呢,怪讓人擔心的。’二狗二話不說,呼哨地聲,他的那條忠實的老狗就跑到他麵前,仿佛從天而降似的。於是,跟了幾個大人上山去了。甚至於哪家的個雞呀,鴨呀不歸窩,也總是要想起二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