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也叫傷?他覺得好笑,可是,更多的卻是心酸。
他這不過磕破點皮,她就心疼成這樣,那她自己受那麼多苦,卻是一個字也沒聽她提過。剛才洗澡時,她又還問起他肩膀上的刀傷怎麼來的,他給隨意敷衍過去了,他知,她不信。
躺回床上,聽見外麵蔣媽媽扶著她走路時不斷鼓勵她的聲音,聽著聽著,睡著了,這於他而言,真是難得。
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她才回房間來,剛一躺下,他迷迷糊糊的,就貼了過去。
房間裏有輕微的說話聲,他睡得很沉,或者說,睡得毫無顧忌,所以不曾想過怕避諱二字。
後來,燈滅,一片安詳……
他在這靜夜裏享受到了久違的沉醉,半宿酣甜,連夢也有了靈性般憐惜他,不曾來打擾,然而,後半夜的某個時辰,他卻被身邊的人緊緊拽住了手臂,隱約聽見聲音:媽媽!媽媽!
他猛然間驚醒,果然是她!
葉清禾用力地抓住著他的胳膊,手指甲深深掐進他皮肉裏,一頭大汗,嘴裏在夢囈,“媽媽!我抓住你了!媽媽!我抓住了!”
他趕緊將她摟入懷裏,“妹妹!妹妹你做噩夢了!快醒過來!”同時,打開了燈。
葉清禾被他搖醒,猶自深陷在夢境的恐懼裏,迷茫的雙眼許久才回複清明,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才驟然間鬆了口氣,眼神黯淡下來,靜靜埋入他懷裏。
“妹妹,是我!不怕!不過是做夢而已……”他親吻她汗涔涔的臉,摸了把扇子過來,給她輕輕地扇風。
她久久地,埋於他懷中,最後,漸漸平靜下來。
“我……是親眼看著媽媽……走的……”她有些哽咽,可是,神情卻鎮定了許多,“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以後,媽媽就昏迷過去了,我不敢大意,一直守在她身邊,後來,她突然醒來,說了句,一諾回來了,我要去接她,然後猛然就起床衝出了病房,鞋子也沒穿,快得我那一會兒沒反應過來……我馬上追了出去,可是……”
她說不下去,哽了哽,才繼續,“媽媽那時候很奇怪,好像畢生的力氣都用到了那一刻一樣,明明已經是生病了的,平日裏走兩步已是不行,那日,卻走得極快,我去拉她,還拉不住,病房就在樓梯邊上,她走到樓梯口就像耗盡的油燈一樣,突然栽了下去,我拉著她的手,連帶著一起被她拽下了樓……她在我麵前停止了呼吸……我親眼看著……卻眼睜睜地毫無辦法……”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不願意走路?”他一手摟著她,一手輕輕給她打扇,涼風裏,她臉上的汗漸漸幹透。她很少願意這麼傾訴她的心事,她埋藏在心裏的一切,都是他一點點一滴滴費勁心力挖出來的,無論是她的家仇還是她對他的感情……
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其實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已經想通,但是,還是會想起那個片段,就好像一個鐵釘,把我自己身體的某個機能釘在了那一個瞬間一樣,每次想要啟動這個機能的時候就會想起它……不過,都過了,今天能做夢夢到,能對你說出來,就算是真的過去了吧……在這之前,我自以為釋然,終究有些不能超脫……我甚至一度認為,媽媽最後那一刻如此反常,說不定是爸爸在天之靈召喚她,她在爸爸身邊,爸爸才能更好的照顧她,比我照顧得好……犯傻的時候,會埋怨爸爸自私,為什麼要把媽媽也帶走,不給我留一個親人……嗬……”
說到這裏,她又笑了,笑容裏的意味,仿似曆經千山,那是該滄桑過後參悟一生的老者才該有的笑……
笑完之後,抬頭來問他,“我傻不傻?”
他沒有回答,隻是放下扇子,雙手抱著她,臉緊緊貼著她的。
當年十六歲的她,就有著三十歲的心理,如今三十歲的她,更有著六十歲的笑容,他疼,可是,卻也明白,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和開解,她永遠都能比旁人更理智地看清楚她自己的人生,他隻是需要讓她體會,無論是怎樣的她,怎樣的人生,他都會一直在她身邊,就像現在這樣,再也不分離,而他以後要做的,是讓她的每一天都能回到十六歲以前,可以睿智,卻不再滄桑,可以理智,卻不再那麼艱辛……
“二哥,睡覺了,我沒事……”她閉上眼來,輕輕地說。
“嗯,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裏。”他一手圈著她,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二哥……其實我後來還想過……爸爸把媽媽帶走,卻……”她說了一半,停住。
“嗯?”他等著她說後文。
“沒什麼,不說了,睡吧……”
他微怔,低頭看她的眉眼,卻靈感忽至,明白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眼睛,“爸爸把媽媽帶走,卻把我爸帶到你麵前,把我帶給你是不是?”
她有些驚訝,不曾想他如此通透。
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能猜中她的心思,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十四年的不懈努力啊……
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讓他覺得自己和她貼近……
“所以說,有些事情是注定的,盡管我們不想,不願,可是,沒有人能阻止命運的安排啊。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們的相遇不是在那樣一種情景之下,而是,爸爸媽媽都沒有離世,你在他們身邊快快樂樂地長大,在你十八歲的時候,你考上北京的大學,爸爸媽媽送你來上學,我們才在北京相遇,而那時的我,必然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第一眼見你就被你驚豔,然後開個夠混賬的騷包跑車,來你學校,各種惡俗的方式追你,你肯定不會喜歡那樣的我啊,我就求爸爸出麵提親,然後你就被爸爸媽媽逼著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