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林燕儂是“頭發長見識短”,馬永坤又總是“說了等於沒說”,所以這二人被剝奪了開會的資格,張嘉田隻留下了張文馨父子,三個姓張的關閉房門,嘁嘁喳喳的密談了一宿。
林燕儂自己有間小屋,但是從來不住,隻在張嘉田的房間裏棲身。這回她垂頭走向了自己那間屋子,回頭見馬永坤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顯然是個護送的意思,心裏便有些感激:“表哥,你別管我了,趁著現在沒事,你回屋補一覺去。昨夜他沒回來,你不也是擔了一夜的心嗎?”
馬永坤答道:“我沒有。”
然後他又道:“謝謝您的棉褲。”
林燕儂笑了:“你不嫌棄就不錯了,這也值得一謝?我的手藝不好,你就對付著穿吧,能穿過這一冬就夠本了。”
說到這裏,她也走到了屋門前。伸手推開了房門,她忽然回頭又道:“表哥,你說他……”
她一邊沉吟著,一邊把馬永坤招進了房內——除了馬永坤,這地方也沒有第二個人肯拿她當個人來看待了,仿佛她就隻懂得吃喝穿戴,沒有靈魂也沒有思想。她因為舍不得張嘉田,所以能受的委屈全都盡量的受,一邊受一邊還沒心沒肺的笑嘻嘻,但她並沒有因此真就一路傻了下去,該明白的事情道理,她自認為也都明白。
把房門關了上,她輕聲問馬永坤:“表哥,你說,他要是真那麼幹了,能行嗎?”
馬永坤看著她,不說話。
林燕儂又道:“我也不敢勸他,一是他根本不聽我的話,二是我怕我勸錯了,耽誤了他的前程。”
馬永坤垂頭想了片刻,最後答道:“他命大,沒事的。”
林燕儂聽到這裏,歎了一口氣——馬永坤這人就是這樣的,要說好,真挺好,除了好就沒別的了,想和他說幾句話,都說不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馬永坤忽然又開了口:“您是不是怕他回了北京,就不要您了?”
這回換成了林燕儂垂頭不語。
馬永坤又道:“你別怕。”
沒頭沒腦的說完這三個字,他轉身走了。林燕儂怔怔的看著他推門出去,心想張嘉田將來要真是鐵了心的不要自己了,自己興許就真得跟這位表哥走。表哥雖然性子怪,可和別的男人相比,就算是個好的了。
至於愛不愛的,她沒考慮。一個張嘉田就已經夠她死去活來的了,要是再愛上一個,她非折壽了不可!
一想到自己從雷家卷出來的那些體己,她就覺得自己一定得好好活著,將來要是命好,興許還能養出一家子孫男娣女來,自己也能成個有名有份的老太太呢!
林燕儂打著自己的算盤,腦海中的算盤珠子劈啪亂響,震得她連午飯都忘了吃。張嘉田關門閉戶,也有了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倒是洪霄九那邊照常生活,一邊守著一張炕桌連吃帶喝,一邊聽著“貝”在他耳邊報告。
曹正雄果然打探出了些許消息,消息不多,但也夠他對著舅舅耳語一陣子。洪霄九一邊聽一邊吃,及至聽完了,他也吃完了,從外甥胸前的小口袋裏抽出絲綢手帕一抹嘴,他被帕子上的香水氣味熏了個噴嚏。曹正雄盯著自己的絲綢手帕,有些心痛:“舅舅,您看接下來該怎麼辦?咱們要不要把張嘉田叫過來,當麵質問質問他?”
洪霄九搖搖頭:“不用,再等等看。”
說完這話,他把絲綢手帕往外甥的口袋裏一掖:“你回去吧,這幾天機靈點兒!”
曹正雄連忙把那手帕抽出來放到了桌子上:“舅舅拿著用吧,這玩意兒我有的是。”
然後他落荒而逃,生怕他舅舅汙染了他筆挺的新軍裝。逃到半路,他迎麵看見了張嘉田,當即站了住:“張師長出門啊?”
張嘉田對他很客氣,笑著點頭:“出去一趟。”
然而二人擦肩而過、各走各路。
張嘉田一路出城,上了石礫子山,請滿山紅替自己向雷一鳴傳個話——他得再見雷一鳴一麵,因為他不是單槍匹馬一個人,他回去了,或是當衛隊長,或是當平頭百姓,那都好說,可張文馨父子呢?馬永坤呢?下頭的那些小兵呢?
他得向雷一鳴討句準話,也要在這討話的過程中,再仔細觀察觀察對方的態度。一旦感覺不對勁,他就立刻打消念頭,老老實實的回青餘縣去。
滿山紅挺愛幫這個忙,當即派了嘍囉騎驢下山,去見了雷一鳴。雷一鳴還在陳運基的師部裏,聽了那嘍囉的來意之後,他答道:“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就說我明天正午上山,讓張嘉田到時等著我。”
嘍囉聽了,領命回去。陳運基一直站在雷一鳴身後,這時便說道:“大帥,明天正午的話,時間會不會有些倉促?”
雷一鳴沒回頭,隻問:“莫桂臣不是已經出發了嗎?”
“是的,他上午接到了您的電報之後,就立刻帶兵上火車了。”
“這就是了。他抓緊一點,明天淩晨之前總能到這兒。淩晨若是還沒到,那他也不必當這個師長了。”